《唐:日落九世纪》第33章


可是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时,宰相们便觉得有些过分,认为皇上虽虚怀听纳却不能坚决,实在是莫名其妙。韦处厚气得要辞去相位:
“陛下不以臣等不肖,用为宰相。不想凡有奏请,初蒙听纳,寻易圣意!裴度元勋宿德,窦易直忠事先朝,陛下尚难信任,微臣才薄,言既不从,宜先退位。”
从韦处厚的立场来看,他的话确有道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更何况已经决定了的事,怎么又能如此朝三暮四?!但他不知道的是,皇上实在是迫不得已。
文宗脸涨得通红,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一迭声地安慰韦处厚:“贤卿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言不投机,韦处厚说走就走,皇上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走出了延英殿门。皇上急起来,命人将他召回。
“好了,贤卿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韦处厚谢恩,接着就是一大段议论,要皇上彰善惩恶,强调法制,重用裴度。天子听得很认真,表示接受。宰臣们感戴圣德之余,觉得这一次心情大畅。
然而王守澄很不快,他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新天子不是寻常之辈。但尽管如此,守澄还是被暂时之得冲昏了头脑,没有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中。他的得意忘形预示着他将来是要倒大霉的。
皇上不动声色,一直在等待时机。他奇怪的是,两朝天子都无疑是被宦官所弑,怎么朝中就没有一点议论?他问过侍讲学士宋申锡这个问题,申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天子心里有气,可暂时又无可奈何。
第四章 甘露之变:失败的反击失败的反击(2)
事情到了这一步,当然有人不能容忍,其中就包括一大批朝臣。但话又说回来,朝廷重臣们毕竟老成持重,多少要考虑到皇上的颜面、朝廷的威信以及自己的退路,不敢把话说得太绝。事实再一次证明,无官无职的士子总是会成为担负天下兴亡的先锋,他们虽不一定能克功其事,却往往能率先出头。
大和二年(公元828年)三月底,天子亲试“贤良方正”科制举之人,昌平人刘蕡参加了这次对策。这次由考策官代皇上拟就的问题也同往常一样,都是泛泛之问,诸如“何施斯革于前弊?何泽斯惠于下土?何修而古理可近?何道而和气克充?……”等等,“策问”之题尽管以皇帝的名义发出,所谓“惟此龟镜,择乎中庸,期在洽闻,朕将亲览”云云,但实际上还是由主考官批阅审定,决定可否。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刘蕡就这个普通的策问作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回答。
主考官,左散骑常侍冯宿读到刘蕡的这篇策文,甫览数节,口中便叫出一个“好”字,再往下看,竟不知不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拿着卷子的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刘蕡说了些什么竟让冯宿如此激动?说起来原因极其简单,就是他说出了人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刘蕡认为,帝国已然之兆,是“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单这一句已就让人触目惊心。
宫闱之所以将变,乃因为“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刘蕡直接点出左右枢密、左右中尉这少数近臣操纵国柄,当此之下,“忠贤无腹心之寄,阉寺持废立之权”,因而社稷亦将危殆;刘蕡更是明确指出,正是这帮人“陷先君不得正其终,陛下不得正其始”,君不君,臣不臣,天下终必倾覆。而政刑既不出于天子,则攻伐必自于诸侯,“此海内之所以将乱也”!
刘蕡是普通的士人,对朝政现实更有一种十分清醒的洞察,文中一句句地痛斥了宦官祸国殃民的种种罪恶:“国之权柄,专在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对此刘下结论道:本朝眼下的情势,已足以与东汉末宦官专权的局面相提并论。
刘蕡洋洋数千言,都是一个主题:宦官骄横已臻极致,不仅建置天子在其掌握,威权更出于人主之右,如此以往,祸乱未已!眼下是什么时候?禁中“四贵”不论,就连郑注仗恃中人宠信,收受贿赂,鬻官卖爵,人们都不敢议论,更遑谈其他了。刘言论如此,难怪冯宿看了要汗流浃背。
冯宿放下刘蕡的策文,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叹道:“佩服!佩服!!”
诸考官传阅,一阵面红心跳之后,都感到痛快至极。可是,叹赏归叹赏,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把这篇策文列为上第。
策文抄本立即就传遍了长安,轰动了整个朝野。士人读其辞,无不感慨流涕。向来不满宦竖的一些谏官、御史,更是扼腕叹愤。而大小宦官却是怒火万丈。
王守澄大骂:“何其狂妄乃尔!”时任右神策领军将军的仇士良,在朝会上冲着刘蕡中进士时的座师杨嗣复诘问,出语就更是不逊:“这么个疯汉,你当初怎么把他取为进士?!”杨嗣复大恐,慌不择语:“嗣复当年取刘蕡及第时,他还没疯呀!”仇士良气犹难平,铁青着脸,又望着阶前的宰相。裴度、韦处厚两人不说话,面无表情,考策官冯宿、庞严等见状,更不敢多事,便把刘蕡策文压下不报。反正所谓“皇帝亲览”只是场面上的话,素未真正执行过。
刘蕡自然是落选。闰三月初九,诏制颁下,“贤良方正”一科共取了裴休、杜牧、李郃、李甘等二十二人,悉由吏部授官,独未有刘蕡。榜出,物议嚣然,皆为刘蕡称屈。李郃对同第者大声说道:“刘蕡下第。我辈登科,诸位能不羞愧?!”大家附议,于是联名上疏。及第者大为刘蕡忠直受屈抱不平,更为执政者不敢上闻而愤恨,疏中称:刘蕡既不能及第,而“臣等对策不及刘蕡远甚”,请求朝廷收回所授官职“以旌蕡直”。这简直就是激烈的抗议之辞,门下省不驳,也通不过枢密院,这份联奏上达于帝听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长安城中固是一片哗然,可也只能“哗然”而已。
对朝官们来说,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最好是大事化小。因为事情闹大,激怒了某些人,对双方都没有好处。宰臣中,裴、韦既不表态,另一位宰相窦易直资浅,更不好说三道四,剩下的就是去年六月又一次花了钱得以拜相的王播了。王播这次从淮南入觐,大小银碗就进奉了三千四百枚,绫绢二十万匹,当然,给王守澄的就更多。刘蕡所说宦官之下的“贪臣”,一半就是指他。对这次事件,王播当然要出点力。
王播不让谏官和御史们上奏。“此徒招黄门之怨而已,于事何补?”“黄门”即指宦官。王播先是同情了不平者一番,然后又说了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国家开科取士,天子亲策,所求者辅弼俊才,所访者要道大务而已,岂胜矫直之辈狂犬吠日?!刘蕡不取也罢。”真正的嘴脸露出来了。
第一个造反者总是牺牲者。这场科场风波算起来是近二十年来的第二次了,前一次的皇甫湜、牛僧孺、李宗闵是久未升调:这一次刘蕡一辈子都未得到朝廷授官,只是屈为藩镇幕僚,郁郁而终。
天子始终不知实情,也未能读到这篇文章,否则,他的计划可能就要提前进行,可能也会更加周密、有效。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先帝性命都未能保住,更何况他这个他人掌心中的新帝!能不成为地道的傀儡就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皇上没有忘记初衷,单日朝参从未缺席,甚至恨不得日日与宰相论政议事。罢朝后,皇上经常是手持着《贞观政要》发呆,要么就是在寝殿里来回踱步,他在盘算着一件大事,往往是想一遍,又想一遍,再想一遍。“谁能当此大任呢?”文宗问了自己无数次。
年底,因横海镇留后李同捷叛命,宰臣屡屡入朝会商军情,韦处厚不意早起遇寒,入殿白事时竟晕仆于案前。文宗亟命宫侍扶归私第,但不幸病重,越宿即殁,以身殉职。窦易直亦于同时罢职,翰林学士路随继相。

近一年多时间过去,皇上还是没有主意。
时间到了大和三年(公元829年)。这一年起初的几个月里,藩镇纷扰不绝,河北一带已经是尸骨横地,城空野旷,户口存者十无三四。朝中,气氛沉寂,所有的政务只是忙于调兵遣将,应付地方的叛乱,各路王师瞻头顾尾,亦全无效果。幸好,到了八月,双方又不得不妥协,局面渐渐平息,天子又得以有机会再次暗中计议他的大事。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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