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6-历史碎影》历史碎影-第18章


十六岁,他崇拜起了周作人先生、冰心女士和刘大白。他把冰心女士想象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母亲,鼓起勇气给她写了一封热情得过火的长信,不知是她被吓坏了还是邮路的哪个环节出了毛病,反正他没有收到过回信。十七岁,他喜欢上了一种雪莱诗中的飞禽,云雀,可是跑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也没有发现一只。他开始对著名诗人雪莱的故乡充满向往。十八岁,他遂愿了。一战的烟味刚刚消散,他说,我要出国,我要去剑桥。前朝洋务运动的中坚分子盛老爷子说,出国好,实业救国,师夷长技才好制夷嘛。于是他便出国了。12月的行期,10月里便和“茶姐”订了婚。这张八十年前的订婚照片上,盛佩玉一绺刘海齐眉垂下,嘴角翘抿,弯成好看的月牙,一袭大红缎面质地织锦旗袍,松松地笼着,两只宽袖,堪堪遮住肘际。这摩登的模样今天在《上海的风花雪月》这样的出版物里还能够找到。而我们的主人公,穿着一件白竹布长衫,只是羞涩涩地笑,眼中流露出对远行的憧憬。
盛佩玉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英国是个冷得要冻掉鼻子的地方,便亲手织了一件白毛线背心送给他。得到这件意料之外的礼物,云龙很吃惊,他不知道表姐是什么时候学会针织女红的。看来短短几年光景,这个女子身上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个垂髫之年的玩伴在他眼里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他好像是在和一个不认识的女性开始新的交往,心头一下子涌上了新奇的甜蜜。作为回赠,临行前他写下一首小诗《白绒线马甲》(后来这首小诗发表在了当时有名的《申报》上):白绒线马甲呵!
她底浓情的代表品,
一丝丝条纹,
多染着她底香汗;
含着她底爱意;
吸着她底精神。
我心底换来的罢?
白绒线马甲呵!
她为你,
费了多少思想;
耗了多少时日;
受了多少恐慌。
嘻,为的是你么?冬日的光阴总是那么短暂,太阳在这边时万物还是明亮的,一滑到山墙的那一边整个天地便都苍茫了,少年突然对他待厌了的这座城有了依恋,对身边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孩起了怜惜之意。可是船票的日期已经定下不可更改。他冲动地翻开《诗经》,说了一句:“佩玉锵锵,洵美且都。”表姐不明就里,茫然地看着他。他说,我要改名了,就叫洵美,你知道吗,这样我们的名字就永远嵌在这本有着植物的清香的诗集里了。
新月的余烬:诗人邵洵美的一生希腊鼻子
从照片来看,邵洵美的脸相有点像时下电视晚会上经常出现的一个长得很帅专唱主旋律歌曲的歌星,一副很讨女人喜欢的面孔。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他高挺的鼻子。从同时代人的记述来看,这个富家公子显然也是个美男子。“面白鼻高,希腊典型的美男子”——文学史家赵景深这样记载道。而他对自己的“希腊鼻子”也一直很引以为骄傲。一个相士曾这样说他的鼻子,“准头丰满,金甲齐完”,照相士的说法,人的五官中,鼻主财星,邵在四十一岁到五十岁之间将会有大财运。在他结婚前的一幅自画像上,鼻子奇怪地成为了画面的中心——显然在臆想中他把鼻子的尺寸放大了许多——他还在画的右下角加盖了一枚私章,内容是一匹马、他的出生日还有他的一个英文名Sinmay。邵洵美是坐“雨果·斯汀丝”号邮轮赴欧洲的,随身带了一架老古董般的牛门牌相机,每到一处都拍些人物和风景,寄给他在国内的未婚妻。有一张是在庞贝古城的废墟上,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像个站在街角阴影处的小开。还有一张在但丁雕像下的留影,矫情地拿着一本诗集,照片背面有一行字:“民国十四年手持Paradiss在Dante像旁摄。”
当他考进剑桥的依曼纽学院,立马寄给他的“茶姐”的是他在学院教室旁的一帧立照。“穿着英式的高级西服,双手交在腹前,很有绅士风度。”半个世纪后,垂老的盛佩玉还能清楚地忆起当时照片上他那春风得意的模样。
当他暑期来到巴黎,寄给她的是同住在拉丁区的几个画家朋友为他画的半身素描像。一张是徐悲鸿画的,一张是张道藩画的。作为友谊的纪念,他很喜欢这两张画,说以后打算印出来贴在书的封面上。
欧游到了第四个年头,邵公子像亨利·詹姆斯笔下那个可笑的信使一样不思家国。异邦颓废的空气最适于他慵懒的天性,酒,咖啡,枝形吊灯下的闲谈,这些于生活并非必需的东西,使生活显得愈发的可爱,何况还有一帮过从甚密的狗友(他们那个松散的组织叫“天狗会”)——徐悲鸿、徐志摩、谢寿康、刘海粟、张道藩这些日后在现代中国声名赫赫的人物。据说在“天狗会”中他和谢寿康、徐悲鸿、张道藩结拜了兄弟,谢是老大,徐是老二,张是老三,邵居末位。然而到了冬天,父亲的一封家书把他召回了上海。邵恒在信中描绘了不久前家中的一场大火(这把火烧掉了他留学欧洲的唯一的经济来源),和大火后分家的风波,没有说出的一层意思是他应该撑起门楣了。这样,他仅差一年没有得到剑桥的学位证书就回到了上海。
有什么最能拴住一个男人的心?还没等他回来,一场盛大的婚礼就在等着他了。邵、盛两家的长辈在他还在归国的渡轮上时就谋划了婚礼的种种细节。12月的一天,婚礼在南京路的大华舞厅开办,主婚的是新郎的父亲邵恒和新娘的四叔盛恩颐,担任婚礼司仪的则是有名的震旦大学校长马相伯。考虑到邵、盛两家的声望,又考虑到新郎是来自剑桥的文学士,整个仪式是又中又西,新旧合璧的,这边领了圣餐、脱了西式礼服,马上又换上了中式的袍子马褂、凤冠霞帔,用老式礼节向长辈们一个个地磕头。他们的结婚照上了最新一期的《上海画报》封面,底下还有一行说明文字:留英文学家邵洵美君与盛四公子侄女盛佩玉新婚俪影。那上面新娘的眼圈是红肿的。
是亲戚们最早发现了他脸上的异相,准确地说,是发现了他高挺得出奇的鼻子。他们的记忆里,这个白皙、圆脸的男孩,鼻子一直是扁平的,怎么一回来就带来个西洋鼻子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从余姚来的远房婶娘暗地里还可笑地嘀咕新姑爷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也有颇具见识的客人私下里说,这鼻子是整过容的,里面填塞着一种叫硅胶的化学材料。但很快,所有宾客的视线都让新娘丰厚的嫁妆吸引过去了。天哪,到场的也都算是见多识广的,却没有一个人见过如此丰富的嫁妆!
①王尔德(OscarWilde,1854—1900),英国唯美主义运动的倡导者,著名的剧作家、散文家和诗人。②柯勒律治(SamuelColeridge;1771—1834),英国文学中最早出现的浪漫主义作家之一,同时也是著名的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和神学家。是男人总要出去做事吧,何况是一个剑桥的高材生。婚期过后,剑桥结识的“狗友”徐志摩有事回乡,就举荐他任了上海光华大学教席。邵恒长舒了一口气,这也不算辱没先祖了。为了压住阵脚,邵公子特地去配了副金丝边平光眼镜,穿上长衫,使得自己看上去老成些。可是我们的才子一上讲台就会犯晕。平常三两朋友聚会,他滔滔不绝,舌绽莲花,但一站上讲台,他简直不知说些什么好。后来情形稍微好了一点,可在学生们听来,他讲的王尔德①和柯勒律治②无疑是天书一般难懂。第二年春天,他辞去了教职,在南京西路斜桥总会隔壁租房子开了一家金屋书店。店面只有一开间,雇了一个店员,自己做编辑,也兼管事务,还仿照王尔德的《黄皮书》的样子办了一本黄色封皮的杂志《金屋》。放着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做偏要去卖书,父亲邵恒虽然受过西式教育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向家里头要钱没了指望,邵公子只好去动用妻子的陪嫁。
尽管如此,“金屋”没有撑到一年就倒闭了。有人笑话他,留洋也就垫高了个鼻子回来嘛。
新月的余烬:诗人邵洵美的一生新月,新月(1)
1928年,北方的文人像候鸟一样受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向上海进发。他们的迁徙或许只是为了寻找政治或是经济上的庇护,实际造成的则是中国现代思想文化阵地的一次大转移。这年3月,徐志摩的小舅子张禹九来看邵洵美,说是新月书店要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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