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风月夜》第97章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毅会选择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贺清秋的伤疤,以沈毅的性格,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誓言既然立下了,便怎么也不可毁掉。我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阵阵难过,他宽阔的肩膀不仅要挑起百姓的安宁,还有情义的担子。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宁愿自己受苦委屈,也不愿意陈述往事,毁了贺清秋的清白。
选择之所以为选择,就注定了要失去。
他选择了保全贺清秋的名声,便注定要失去纪书眉的信任。
“那贺清秋后来去了哪里?”纪书眉害她丢了孩子,贺清秋应该不会有恨,这个身世凄惨飘零的女人,最后去了哪里?
沈毅转过身来,拿起了衣架上的披风,走向我说,“孩子没了,清秋并不伤心,那本来是一个耻辱的遗留,但那一次,叫她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一场大病后,她不愿意留在江城,留了书信,叫我不要找她,一个人走了。我爹以为,是清秋害我和书眉不和,一直不接纳她,几次三番派人来逼迫,”沈毅轻轻笑了笑,说,“其实哪里需要我爹逼迫?清秋早就想走了。”
他将披风放在床上,掀开被子拉我起床,细心体贴地为我穿上外套,将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这还不算,愣是要给我套上披风,领子处一圈貂毛,看起来像个穿金戴银的富婆,臃肿华贵。
“所以,你爹就是为了这事儿跟你划清界限的?”我瞪着双眼,任随他给我穿衣打扮。
我寻思着,以沈毅的倔脾气,宁可打掉牙往肚里咽,也不可能告诉沈老爷子纪书眉做的错事。他是有情有义的血肉之躯,不是自私自利的薄情小人。若他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怎能服众?
沈毅只点了点头,不想再说这件事,朝我笑了笑,说,“外头下雪了,我带你出去看看。月棠说院子里的腊梅开得很好,我猜你一定喜欢。”说着,他伸出手,摊开手心向我。
人要识趣,他不愿意多说,我也不再问,只恬淡一笑,爽快地扣上他的手,一同踏雪寻梅去了。
十二月的江城,渐渐的有雪了,一片片雪花漫天飞舞,不细不密,触手可及,接在手掌心,不一会儿便化掉了。这个时节,开着的是腊梅,嫩黄色的花骨朵儿错落有致地爬在红褐色的枝干上,傲雪挺立,些许绽开的花蕾让沾了雪,倾吐芬芳,整个花园,暗香浮动,和着初雪的味道,恬淡远适,叫人流连难忘。
沈毅拉着我的手,慢悠悠走在雪中,四处冰凉,唯有手心被他一点点捂热。
那个初冬的黄昏,我们两个人心里带着对逝者的感伤,无言漫步。
自那一日后,我和沈毅便再也不提关于纪书眉的一切,但她好像成了我和沈毅的一副催化剂,一记警钟,无言地提醒我和沈毅下意识握紧了彼此的手。
人这一生,会遇见很多人,能陪你走到最后的那一个,才是永恒。
纪曼柔是在三天后回来的。
我站在露台上,见是林家少爷送她回来。林少爷十分绅士,替她开车门,扶她下车,问声细语的关切。纪书眉一袭素色旗袍,藏蓝色呢绒大衣,头发挽在脑后,一点点缀也无。她表情极其寡淡,只对林家少爷微微笑了笑,挽着林家少爷的手,踏进了洋楼。
适时,月棠推开露台的门,轻声道,“小姐,纪小姐回来了,您要下去看看吗?”
我想了想,最终点头。
沈毅说,纪书眉将纪曼柔软禁在张妈的家中,由张妈的儿子看管着,她趁夜里人睡着后逃走,体力透支,最后晕倒在大街上,恰好被夜行的林家少爷看到,带回了林公馆。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她知道纪书眉的事后,沉默了许久,不肯说话,在林公馆休养几天,才想着回来。
月棠扶着我下楼,远远便看见林家少爷握着她的手,见我下楼,林家少爷站起身来,礼貌问候道,“沈夫人,您好。”
“林少爷不必拘礼,请坐。”我微笑着抬了抬手道,“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曼柔了。”
“沈夫人言重了,”林嘉城看了纪曼柔一眼,目光温柔缱绻,“这是我应该做的。”
而后坐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纪曼柔没怎么说话,都是我和林嘉城在说,她表情淡淡然,算不上郁郁寡欢,却没了往日那种跋扈的感觉,倒叫我不太习惯了。
谈话间,林嘉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纪曼柔,细微之处,我尽收眼底,心里暗暗想,也许林嘉城便是纪曼柔命数。
聊到西洋钟指向下午五点,林嘉城有事告别,客厅中只剩下我和纪曼柔。春桃来替我们俩加了一盏茶,但彼此都没有话想说,气氛略微尴尬,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不愿待下去,便叫来月棠准备上楼。
“我可以跟你聊聊吗?蒋碧微。”然而我起身时,纪曼柔忽然叫住我,“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扬眉淡淡看她,她也迎上我的视线,不疾不徐。
“行啊,去露台吧。”
露台有玻璃罩子罩着,哪怕雨打风吹,都摧残不了小花盆里那些花草。月棠知晓我的喜好,一早摘了一瓶腊梅插在简单的白瓷瓶中,一推开门,屋子里丝丝馨香,好不醉人。
“你想说什么。”我一屁股坐在白漆木凳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瓶子里的花朵,“没想到,有一天我俩能心平气和地说话。”
纪书眉轻笑一声,坐在我对面,冷冰冰地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样。”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着,怅然道,“当年我踏进将军府时曾立过誓,我要代替我姐姐,成为将军府的女主人。而我的雄心壮志,却渐渐输给了姐夫的深情。我以为,只要时间够久,我一定能抹去姐姐在姐夫心里的位置,让他看到我,对我笑。”
我沉默无言,静静聆听纪书眉谈及心里话。曾经在纪书眉的误导下,我以为纪曼柔蛇蝎心肠,甚至厌恶她,痛恨她,直到揭开事情真相,我才发现,纪曼柔不过是个善良的可怜人。
“但五年过去了,他倒是放下了姐姐,却爱上了你。想来,你坠马摔坏了脑子,已经忘了我曾在徐记店铺里给你难堪,叫你不许嫁进将军府。其实那时候,我只想看看你是谁,重新走进姐夫心里的人是谁,我只想偷偷看你一眼,可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颓败了……你长得那么像姐姐,呵,姐夫终究是忘不掉她。”
我怔了怔,“我实在不记得,嫁进来之前,我曾见过你……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你可以刁难我,是因为你爱沈毅,想叫我知难而退么?所以,新婚夜,你才拿来你姐姐的照片,想告诉我,沈毅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姐姐,而不是因为爱……”
纪书眉轻笑着,那笑声里带着点点自嘲的意味,她继续说到,“我知道你不是姐姐,所以想尽办法折磨你,为难你,可你竟然照单全收,我开始发现,你根本和姐姐不一样,而此时,已经晚了,姐夫眼里看到的,已经不是你这张脸。”
“你一直知道纪书眉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沈毅呢?你知道沈毅后悔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我疑惑地问,当年救下纪书眉的人是她,这么多年,她却一丝风声都没漏。
“一方面是自私,一方面是防备。姐姐恨姐夫,也恨我,恨我娘当年要将她嫁给木匠做填房。姐姐早就变了,早就不是从前温柔善良,青春可人的纪家大小姐,她心里只有仇恨。她根本不配回到姐夫身边!”纪曼柔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人都没了,还提这些做什么呢?”
“所以,你今天想跟我说什么呢?”我给纪曼柔倒了一杯清茶,轻轻搁到她面前,“以前的事情,也真相大白了,大家都累了,多说也无益。”
“蒋碧微,你爱姐夫吗?哪怕他爱的是你这张脸?”纪曼柔问我。
听着这话,我不自觉地笑了笑,怒了努嘴说,“爱,怎么不爱,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七尺男儿,顶天立即,英俊倜傥,我为什么不爱?你刚不也说,他眼里看到的不只是我这张脸么?相貌是父母给的,我无法改变,若没有这张脸,我和他也不会有日后的姻缘,我计较这张脸做什么?我相信他爱的是我这个人,不单单是这张脸。”
纪书眉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在思考什么,好一会儿才问道,“哪怕他曾经为了得到你,不折手段?”
“什么不折手段?以我蒋府上下十几人的性命威胁还是以我蒋家药材生意相逼?”我无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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