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第10章


彼得·摩根现在想用自己凌乱的记忆,来取代女乞丐荒废的记忆。他认为如果不这样,他便失去了写作的语言,便不能把加尔各答这个女乞丐的疯样写下来。
加尔各答。她留了下来。十年前她去的那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失去记忆的?她曾经没有说出来的话,可能是什么话呢?她将来不会说出来的话,又会是什么话呢?她曾经见过的东西,已经忘了,那可能是什么呢?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不再记得,那又会是什么呢?从她整个记忆中消逝的那一切,说出来,到底都是什么呢?
彼得·摩根沿着恒河,在沉浸在睡梦中的加尔各答散步。当他快要走到欧洲俱乐部的时候,他看见露天座上副领事和俱乐部经理两人的身影。这两个男人,每天晚上都坐在那里,不知谈些什么。
这当儿,正是副领事在说话。那嘘声浓重的口音,分明就是他的声音。彼得·摩根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所以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再往近走,而是转身走开了,因为,他现在不想听到副领事的一句秘密话。
彼得·摩根回到大使官邸前,消失在花园里。
今晚,在欧洲俱乐部里面,只有一桌人在打桥牌。他们很早就睡了,招待会是明天举行。俱乐部经理和副领事并排坐在露天座上,面朝着恒河。那些人后来不再玩扑克,他们在说话。他们在里面,听不到外边他俩在谈什么。
〃哦来这里有二十年了,〃俱乐部经理说,〃我觉得挺遗憾的…就是不会把我的所见所照写出来、。变成一部小说
副领事望着恒河,跟往常一样,不答话。
〃这个国家,它具有迷人的魅力…让人再也忘不了,〃经理继续说,〃在欧洲呢,很快你便觉得烦了。瞧这里,永远是夏天,当然够苦的,但要是习惯了炎热的天气…,哦…炎热的天气…回到欧洲以后,再来回忆这里的大热天…难忘的夏天……哦!奇妙的季节。〃
〃奇妙的季节。〃副领事跟着说道。
每天晚上,俱乐部经理都谈起印度,谈起自己的经历。随后,法国驻拉合尔副领事也谈起自己的经历,自己的心愿。俱乐部经理很清楚,和副领事在一起的时候,该如何开始这种漫谈。他首先随便扯一些话题,副领事虽然木去听,但往往到最后,那些话题却能打开他那嘘声浓重的话匣子。有时,副领事说得没头没脑,没完没了;有时,他又说得简洁明了。他的话在加尔各答成了什么,他好像不知道。他确是不知道。因了除了俱乐部经理外,没有人跟他攀谈。
经常有人向俱乐部经理打听,副领事跟他说了些什么。在加尔各答,人人都想知道。
玩扑克的人都走了。俱乐部里面已经空无顾客。露天座上方,装饰着一圈粉红色的小灯泡,灯火循环闪烁,刚刚熄灭。副领事向俱乐部经理询问了很长时间,关于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关于她的情人,她的婚姻,她如何度过时间,以及她去岛上的事。看来,俱乐部经理知道副领事想要知道的事,但是他还没有开始讲。这会儿,他们俩都沉默在那里。他们已经喝了很多,他们每个晚上都喝得很多,坐在那露天座上。经理希望自己有一天就死在加尔各答,再也不回欧洲去。他对副领事说了几句这样的想法。副领事说,这一点,他也有同感。
今晚,副领事向俱乐部经理询问了很多关于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情况,所以他没有多讲自己的事情。其实,经理希望他每天晚上都能讲些什么。这木,他开始讲了起来。
副领事问:
〃你看爱情这东西,要想拥有一份真实,是不是应该在关键的时刻,推助它一下呢?〃
经理不明白副领事要说什么。
〃你看爱情这东西,要想让它萌发,要想有朝一日能满怀情意去相逢,是不是应该去救助它一下呢户
经理还是不明白。
〃当你得到了某个东西,〃副领事接着说,〃按理,你会把它置于自己面前,而后把你的爱给了它。一个女人也许就是那种最最简单的东西。〃
经理这时问副领事,他是否对加尔各答的某个女人发生了爱情。副领事没有回答。
〃一个女人也许就是那种最最简单的东西。〃到领事又说,〃我刚刚发现那种东西。我从不曾有过什么爱情,我对你讲过吧?〃
还没有呢。经理打了个哈欠,但副领事毫不介意。
〃我是个童男子。〃副领事说。
第三节
经理从昏昏欲醇中,睁开了眼睛,瞧着到领事。 
〃从前好几次,我努力地想去爱一些不同的女人,但我一直都没有做到,可是,我又一直都在努力当中,你明白了吗,经理?〃
经理觉得还是听不明白,不知道副领事要说什么。于是他说,〃我正洗耳恭听呢。〃他准备好了。
〃后来,我还是放弃了这种努力,〃副领事说,〃已经有几个星期。〃
副领事这时转向经理。他指着自己:
〃你看看我的面孔吧。〃
经理转过眼睛来。可是,副领事又将面孔朝向恒河。
〃由于不知道去爱谁,我曾经试图自爱,但我也没有做到。然而,直到现在,我还是更喜欢自己。〃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吧!〃
〃大概是的,〃副领事说,〃长期以来,努力自爱已经使我变得面目全非。〃
〃我相信你刚才说的,你是个重男子。〃经理说。
副领事这样吐露隐私,经理好像很满足。
〃你这些话,要是他们知道了,准会成为他们的笑谈。〃经理又说。
〃你说说看,经理,我的面孔怎么样?〃
〃还难说。〃
副领事脸上的表情是空白,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刚来的那一天,看见一个女人穿过使馆的花园,朝网球场走去。那时天还早,我正在花园里散步,遇到了她。〃
〃是她,斯特雷泰尔夫人。〃经理说。
〃很可能。〃
〃已经不年轻了。还漂亮吗?〃
〃很可能。〃副领事说。
他沉默下来。
〃她看到你了吗?〃经理问。
〃是的。〃
〃你能说得更详细点儿吗?〃
〃说什么?〃
〃关于这次相遇……〃
〃这次相遇?〃副领事反问。
〃这次相遇给你留下的印象,你能说一说吗?〃
副领事沉思了良久。
〃林觉得我能这么做吗,经理?〃
经理看了看他。
〃这种事,你可以说一说嘛,就限于咱俩之间,我向你保证。〃
〃我想想看吧。〃副领事说。
他又沉默下来。经理这时又打了个哈欠。副领事就像根本没有看见似的。
〃想出来了吗?〃经理问。
〃我只能对你再讲一遍:我刚来的那一天,看见一个女人穿过使馆的花园,朝冷冷清清的网球场走去。那时天还早。我正在花园里散步,遇到了她。你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这回,你说了网球场冷冷清清的。〃经理说。
〃这个就耐人寻味了,〃副领事说,〃不过,网球场确是冷冷清清的。〃
〃这能有多大区别呢?〃
经理不禁笑了起来。
〃区别大得很哪。〃副领事说。
〃那是什么区别呢?〃
〃是不是一种感情的区别?怎么能不是呢?〃
副领事并不期待经理作任何回答。经理听了,也不说什么。有时,副领事要说一个看法,简直是在那里信口开河。最好是等他把那番玄理说完,等他回到一个比较清晰的话题上来。
〃经理,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副领事说。
〃你并不期待任何人的任何回答,先生。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你。那个网球场……你讲下去吧,我在听呢。〃
〃我发觉她离开以后,网球场变得冷冷清清的。她的裙子在树木之间飘过,发出一阵急牵声。她那双眼睛看到了我。〃
副领事在那里垂着头,俱乐部经理瞧着他。他有时就喜欢这种姿势。头垂在胸前,一动不动地那样保持着。
〃哪儿有一辆自行车,靠在网球场的网棚上,她骑上自行车,从一条小径上走了。〃副领事后来说。
经理努力想看清副领事这时的面孔,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发现。副领事说的话依然不需要任何回答。
〃一个女人,你怎样才能得到她呢?〃副领事突然问。
俱乐部经理笑了起来,道:
〃你在说什么哪,你醉了吧。〃
〃据说,有时她非常的伤感,是这样吗,经理?〃
〃是的。〃
〃是她那些情人说的?〃
〃是的。〃
〃我就从她的伤感之处入手,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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