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10章


,我看你涨到天上……又收多少?”“三十。”“咋又是三十?”“顺便把买电机潜水泵的钱也收上。反正迟早得交。”
老顺皱眉不语。
“还有呢,”憨头说:“村上说要修学校,一人集资五十,年底交清,明年春上修。大头说这可是大事,管千秋万代呢。再不修,进不了人了……听说梁都折了,墙也开了缝。”
大漠祭 第一部分 大漠祭 第一章(15)
“行了,行了。”老顺狠嘟嘟说,“说这些也不分个时节,刚吃了肉,你想叫老子得癌不成?”
憨头嗫嚅半晌,说:“这是会上说的。我开了会,总得给你说呀。”
“也不分个场合。”老顺鼻孔里长出一口气,出得憨头惊慌失措。憨头望猛子,望灵官,仿佛自己做错了事,叫他们也来承担些似的。
灵官妈“哟”了一声,说:“动不动癌不癌的,放啥咒?有命的不得无命的病。不信老天瞎了眼,病也叫穷汉得尽。”
“也就瞎眼了,这天爷。你不看好人命不长,恶人活千年。”老顺说。
灵官妈最怕听这些话。她不求官不求财只求个平安。老顺一提癌呀啥的,她就有种说不出的恐惧。方才自己的那番话,除了安慰自己,更为了消除老顺的臭嘴带来的晦气。
她最相信齐神婆的那一套。齐神婆老说,凶事吉事,全凭接气。人嘴里有毒哩。少说那些死呀病呀的话。说了咋办?好办,再说一番吉利话冲一下。哪想,她的话音没落,却引出了老顺更大的一滩混话。她的心顿时暗了。但老顺说的是实情,她不好再反驳,只好装做不在乎。她怕自己的在乎也会“接上气”,只好转个话头,问憨头:“明天干啥?”
“大头叫我进城。买棕皮,井上用。”憨头边说边望老顺,生怕自己的这话也引出什么“癌”来。
妈说:“正好。你检查一下。灵官也去。医院里有同学,好办事。”
“检查啥呀?”老顺皱起眉头:“别没病找病了。好好的,花那个冤枉钱干啥?”正说着,老伴踩一下他的脚,忽见莹儿红了脸,心里一动,遂说:“也好。去就去。你一个人头三不知脑四的,找医院不要进了女厕所。灵官也去。”
妈又对莹儿说:“你也去。”
“不去了,不去了。”莹儿慌乱地说:“我去干啥呀?没意思。省两个钱。”
灵官妈说:“想去就去。现在消闲些,有时间。过些日子,想去也顾不上。”
莹儿望一眼婆婆:“没意思。我没意思去。真的,我不去了。他去就去。”
灵官妈叹口气:“不去就算了。”
(8)
喧完正事,憨头去队长大头家取钱,莹儿去了小屋。灵官扭开电视,正在播晚间新闻。老顺冷哼一声,上前,关了,说:“有啥看的?等会,看包公。”灵官说:“爹,你不懂。新闻上尽是国家大事。”老顺说:“啥是国家大事?是吃,是穿,是叫老百姓活好。叫老子们过上好日子,是最大的事。今天这个会了,明天那个节了,啥意思?白费电。”灵官说:“爹的这几句话还是有水平的。真是的,新闻不是这个会,便是那个节。”
“当然。”老顺说:“你们过了几个八月十五?老子经得多。老子不看他说的比唱的好。老子只看实的。你想,民国年成,我们方圆一大片才上几十石粮。现在,乖乖,堆成山了,还这个费那个税的,硬咂着老子们的屌要牛奶。”灵官说:“报上老说减负担呢。都是下头的歪嘴和尚把经念错了。”老顺冷笑一声:“你以为喊几声就真减了?我们庄稼人可不管他喊个贼响。我们只知道自己的肩上松没松。”越说,老顺脸越黑。
忽地,老顺一拍脑袋,指着灵官:“你挡嘴噎舌的,再没个说的?老子吃了肉,惹老子生气,想叫我得癌不成--老婆子,快拿几盅酒来。你们咋又提这个话头?”灵官说:“是你自己要说的。谁又掰你的嘴来?”老顺瞪一眼灵官:“是你提猴猴拔蒜蒜引起的话头。”灵官妈笑道:“哟,风刮倒了赖天爷哩。是你提起箩儿斗动弹,骂这个,骂那个,成个气葫芦。怪儿子干啥?”老顺皱眉一阵,忽地笑了。
大漠祭 第一部分 大漠祭 第一章(16)
灵官妈取过酒,放在茶几上,说:“你倒是越来越无义了。吃着肉,喝着酒,还骂政府。没有******,你连猫尿也喝不着。……别不知足呀。人心不足蛇吞象。那些年,你连个囫囵裤子都穿不上。现在,皮褂子啦,皮鞋啦,啥没有?还吱哇乱喊啥哩?”
灵官说:“妈,咋能光和过去比呢?报上不是说了,外国的农民半年种庄稼半年旅游。想走哪里,飞机一坐,嗖——就到了。种庄稼也不苦,电纽一按,——种上了;电纽一按,唰——草薅了;电纽一按,轰隆隆,麦子进仓了。哪像我们,驴一样苦,才混个肚儿圆。”灵官妈被儿子逗笑了,嗔道:“你一天报上报上的。除了报上,你还知道个啥呢?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人家命好,眼热啥哩?行了,娃子。青草也罢,谷糠也罢,能填饱肚囊就成了。嚷啥哩?没老没少的。”
老顺抿口酒,笑道:“哎,老婆子。你骂谁就骂谁,可别拉上我。我可没说外国。……怪就是怪,以前清汤灌老子,可高兴得得啷唱秦腔。现在,想拌面就拌面,想饧面就饧面,隔三间五还能见个荤腥儿,为啥反倒燥性性的想嚷仗?”灵官说:“以前糊涂,现在醒了。就这样。”猛子说:“就是,以前谁知道外国怎样?”老顺呸道:“你们别老外国外国的好不好?外国人肚里盛的也是屎。”猛子一缩脖子,不再吱声。
灵官望一眼猛子。猛子吐吐舌头。老顺却噗哧一声笑了:“外国的别的我也不想,就是不知道外国酒是啥味道?”灵官妈嗔道:“哟,六月天的老狗想吃冻大粪。”猛子说:“我知道外国酒,人头马。”灵官接口道:“还有威士忌。”
“听,听。”灵官妈笑了,“喂死鸡。老狗又变成死鸡了。”老顺笑了:“不喝了,不喝了。这外国酒能喂死鸡,还不把老子喝到阴司里。”屋里人全笑了。灵官说:“还有葛瓦斯呢,能叫鸽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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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官笑着开了电视。包公正审陈世美。老顺便怨灵官不该开时开,该开时不开,耽搁了老大截子。装包公的演员很合老顺的脾味,声音也硬怪怪的,真像个清官。灵官妈喊:“莹儿,包公开了。”莹儿在隔壁哎了一声,说她头有些疼,不想看。灵官妈望一眼老伴。老顺正张着被烟熏黑牙齿的毛乎乎的大口望着屏幕,魂儿早被包黑子勾跑了。灵官妈便出去了。不一会又进来了。灵官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
一集很快完了。老顺才合拢了下意味张大的嘴,觉出了不知不觉溜出嘴角的涎液,赶紧用袖头抹一下,望一眼儿子们,见他们并没发现自己的失态,遂松口气。猛子说:“陈世美不该铡。公主那么漂亮,有钱有势,哪一点不比秦香莲强?若是我,也爱公主。”老顺说:“你天生长个吃青草扒驴粪的心,当然啥事都干得出来……不铡?饶了那孙蛋,还有没个王法?你想,秦香莲容易吗?供他念书,养活子女,临完了,却盼了个屁打胡子。还派人杀她,没天理了。”灵官说:“那也是秦香莲自己寻的。两口儿待在家里,男耕女织,恩恩爱爱的,多好。偏要叫男人上京科考去。活该,自找的。”老顺说:“跟上秀才当娘子,跟上屠夫翻肠子。谁不想巴望着过好日子呢。”猛子说:“结果给了个苍蝇撵屁,一场空。”老顺将手中的酒盅用力往桌上一顿:“你们这两个驴撵的,心叫狗掏了。人家都到那种地步了,你们还说风凉话。”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1)
灵官妈笑了:“去呀,去呀,你上去救呀。秦香莲又年轻又漂亮,陈世美不要,你顺便拾上个掉果儿。”老顺瞪着老伴,鼻腔里“哼”一声,却又笑了:“老不正经。”
猛子说:“我看这秦香莲,真够毒的。人家不爱你,你缠他个贼死,抱腿也行。总不能缠不上就叫包黑子往死里铡吧?毒,毒,真是毒。书上说啥来着?”灵官接口道:“青竹蛇儿口,黄峰尾上针,二者尚犹可,最毒妇人心。”灵官妈说:“灵官你说话干净些。老娘咋毒了?老娘没给你吃?没给你穿?”灵官忙道:“谁又说你来着。”灵官妈笑道:“早知道养下这么几个无义种,不如一屁股压死喂了狗。”
正说着,又一集开了。大家遂屏声静气望荧光屏。憨头轻轻推开门,朝灵官绕绕手。灵官过来。憨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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