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12章


检查个啥哩?”憨头吭哧半天,吭哧出一鼻尖的水星,许久,才指指右肋,说疼。史文说:“那就看内科。”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3)
内科里是个年轻大夫,戴个眼睛,拧个眉头,正摸一个漂亮女人的手腕。女人望大夫,嘴不停,说些和她漂亮面孔极不相称的话,叽叽喳喳的。大夫却不接话茬,只是拧眉,拧半天,没拧出一句话,倒拧出一种深长悠远的架势。女人忽地住口,仿佛医生拧出了她体内的绝症。
憨头悚然,望大夫的眼神像望暴怒的父亲。口微张,露出早上吃饭时贼溜溜进了牙缝的一粒米。直到那大夫丢了女人手,憨头才合口。史文捞一把椅子,叫憨头坐了。
憨头望望灵官,望望史文,忽又吭哧,半晌,红了脸,叫灵官去买个馒头,说肚里饿得慌。灵官想起妈的话,知道他在支使他,就出去了。
买了馒头,才到门口,忽听到史文的声音:“你放心说嘛。这病,得的人多,又不是你一个人。”另一个声音问:“几年了?”憨头轻声说:“不知道。”“小时候这样吗?”“不。”“结婚没?”“结了。”“一次也没成过?”憨头嗯了一声。
灵官忽然明白了妈的话,心跳得很凶。老天,是这病。他怕憨头看到自己难堪,后退几步,坐到走廊里的长椅上。
十几分钟后,憨头和史文出了内科。憨头脸通红,像喝醉了酒,步儿也不稳了。史文把处方递给憨头,指指一个窗户。憨头过去了,逃似的。
史文搂了灵官的腰进了办公室,笑道:“你那个哥真好笑,说是检查肝功,方子开好了,又说不查了,查另一个毛病……脸那个红哟,汗珠子叭哒叭哒直掉……又不脱裤子,真笑死人。”“究竟是啥病?”“没啥。哈,你那个嫂子漂亮不?”“啥意思?”“啥意思?哈,你哥是阳萎。他说一次也没成过。你那结了婚的嫂子还是个处女--如果她没有外遇的话。”
灵官的心又跳起来。眼前出现莹儿清秀的带点儿凄婉色彩的脸。莹儿望他眼神里老有种令他慌张的东西,游丝一样,飘忽不定。现在他明白了。“你的任务很艰巨呀。”史文拍拍他的肩头。灵官无心说笑,急问:“能治好不?”“难说。有治好的,有治不好的。”话音没落,憨头在走廊里喊:“灵官——灵官——”
灵官出去,见憨头正慌慌张张朝一个门里探头,遂问:“干啥?”憨头扬扬手中的方子,说:“价划了。哪儿交钱?”史文探出头,说:“旁边那个窗口。”憨头便将处方和钞票塞给灵官,叫他去交,自己借故喝水,进了史文的办公室。
付款后,憨头也出了门。他从灵官手里接过处方去取药。史文跟在身后,见灵官,指指憨头脊背,将食指竖到嘴上,笑了。灵官点点头,握手,告别。
取药后,兄弟俩出了医院。路过一个果皮箱时,憨头将几张纸片扔了进去。灵官知道,定是药瓶上的商标。
(3)
忽然,灵官拍拍脑袋:“差点忘了,兔子。”憨头说:“我倒没忘。可戳不出去,张不开嘴。”灵官说:“有啥张不开嘴的?又没偷,又没抢,卖个兔子。怕啥?我也试试,经商是个啥滋味?”憨头笑了:“啥滋味?臊哄哄的滋味。你尝,我可不尝。”“你甭管,不信人会拔我的牙。”
灵官便从提包里取出盛兔子的塑料袋,见血乎乎的极不雅,心里打退堂鼓了,但因钢口下得太硬,不好松口。便想,不管咋说,先叫几声,没人买,就顺坡下驴,免得叫憨头捉住话把,遂叫一声:“卖野兔了——”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4)
人很多。凉州缺山缺水,不缺闲人。游的,逛的,笑的,说的,茶摊一个接一个。人都成海了。一个瞎仙正抱个三弦子,闭了眼,哼哼咛咛唱贤孝。几个老奶奶抹眼泪。旁边的麻将桌上的干头汉子却叫:“和啦——”“哈,这驴撵的手气真好。”“当然好啦。哪像你,手老往弟媳的裤裆里伸。不臭,还香死个你?”“哈哈哈……”“嘻嘻嘻……”。三弦声、叫骂声、麻将哗啦声、人声、车声、录音机的吱哇声,把大街填了个热闹非凡。
灵官的叫卖声是片鹅毛,落下去,连个响声儿都没有。
憨头说:“我以为你胆儿挺大,咋像蚊子叫呀?算了,你也不是那块料。走吧。”灵官一咬牙,索性到街当中,扬着手中的兔子,吵架一样大叫:“卖野兔子啦--”
一个女人上前,问:“啥?”灵官扬扬兔子:“野兔。地道的野味。”“多少钱?”女人问。灵官怔住了,多少钱?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憨头却发话了:“十块。”女人说:“贵倒是不贵。一斤猪肉都五六块呢。怕有四斤。我买,可血乎乎的,不好拿。”
一个小胡子说:“我看咋像引产的娃娃?”另一个接口道:“难说。现在的姑娘养娃娃的多得很。一进医院,冷不防拣一个。嘿,十块就到手了。”围观者都笑了。憨头满面通红:“真是兔子。嘿,真是兔子。”竟似要掏出心来。灵官却笑了:“就是娃娃也没啥。现在啥没有?人吃人是常事。”围观者说就是就是。
忽然,一个长头发挤进人圈,问谁的兔子?灵官说我的。“卖不?”“当然卖啦。”“好啊,你有没手续?”“啥手续?”“执照。”“没有。”“先罚款十元。”“为啥?”“为啥?!你无照经营,还不在指定摊位,到处乱跑,扰乱市场。十块是轻的。”憨头急了:“天的爷爷,还没卖……”长头发睁圆眼睛:“老子没功夫磨牙。”上前,一把夺过兔子。
灵官的脑袋嗡嗡响,腿有些发软。这是自小就有的毛病。平时见人打架,也这样。但还是强打精神,说:“等我卖了成不成?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长头发说:“不交?兔子没收。”“成哩,成哩。”憨头急急地说。
望着憨头战兢兢的样子,灵官心里忽然多了一种东西。妈妈称之为“横”气。灵官和猛子都有横气。猛子横起来不顾死活,灵官则相对理智些。“凭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上税的?”他说。
长头发掏出一叠票据,抖一抖,在灵官脸上闪电似舔一下。灵官腿上的软感顿时消失了,一股血冲向头顶:“你凭啥打人?”“凭啥?凭这个。”长头发抖抖那叠纸:“你再犟嘴!老子扇你。”
憨头急了,像护小鸡的老母鸡那样展开双臂:“算了,算了。你大人不见小人过。”说着掏出十块钱,塞给长头发。“兔子也不要了。成不?我给你下跪。”
长头发端着架子,环顾四周,骂骂咧咧走了。
灵官很想抡起兔子朝长头发脑袋上砸下去。但灵官明白对方带着“法”,惹不起。
“这税务,常打人。”一个女人说。
小胡子却怨憨头不该给钱:“你不给,他能把你的屌咬掉?”憨头小声说:“你不看,他要打人呢。”小胡子说:“他有手,你没手?你一动手,我也帮你。驴日的。农民也不是好欺负的--走,撵上,我帮你揍他。”灵官笑笑,摇摇头。
憨头说:“算啦,叫他拿上吃药去。”
大漠祭 第二部分 大漠祭 第二章(5)
方才要买兔子的妇人说:“行了,今儿个还轻着呢。……来,我买一个。”递来十块钱。憨头给了她一只,问:“谁还要?”没人应声。灵官出口横气,一把抢过兔子,狠命一扔。一个红红的抛物线划向街面。几辆车驶过,兔子成了肉浆。
走了一段路,憨头怨灵官不该扔兔子:“说不准还能卖十块钱。”灵官气恨恨地说:“钱!钱!你眼里只有钱。”“没钱能成?这年头,没钱,能活?”“要是连个人都不是了,要钱干啥?”说着,他长出一口气。
二人无语。进了农副商场,买了棕皮,坐车,出城。
(4)
从公路通往村子的河滩,是一个典型的乱葬岗子。坟堆密密麻麻,里面埋着灵官认识和不认识的许多曾活过的人。看到这些人共同的归宿,灵官的气消了。是的,无论强的、弱的、打人的、挨打的,最终的结局仅仅是一堆骨头。无谓的争斗,有啥意义呢?
憨头并不知道灵官此刻的心态,劝他:“算了,就当给了孙子,就当叫小偷偷了。生啥气呢?”灵官笑了:“还想那事呀?我都忘了。”憨头说:“忘了就好。不就十块钱吗?叫那驴撵的吃药去。”说完,叹口气,想说啥,但四下里望望,咽口唾沫,慢腾腾前走,若有所思。
乱葬岗已不是完整的河滩了,东一个坑,西一个洼,千疮百孔的。这是村里人种辣子时取沙所致。按说,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