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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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瘸五爷也这样说。可毛旦先是死不认帐,说自己没说井塌了的话,后来赖不过了,就说‘这婆娘不上井,我念叨了多少井塌的话,为啥没塌?这婆娘一上井,为啥就塌了?你们都是驴球,单朝软处戳。’白狗爹就捞过铁锨,说:‘你驴日的还成下功了?是不是?你驴日的还一天价念叨着叫井塌,是不是?’就一锨拍了毛旦个狗吃屎。”
“真是的。”灵官说,“这关毛旦啥事?他又不是神仙,说啥就应啥。不就是他穷些吗?专找软的欺。”
“打井队也说与女人无干,与毛旦也无干,是地太酥。可谁听?反正……明年……唉,又……又得出票子。”
“队长咋说?”老顺问。
“他?说啥呀?忙颠颠拉上自家的驴去兽防所了。这会儿,怕还没回来呢。”
“赔!叫他赔。自己订的制度,还有啥话说?”老顺说。
灵官妈说:“当面说去呀。背后充啥好汉?只怕见了大头,就倒缩回来了。”
“这有啥不敢的?他还能吃了老子?”
“去呀。”
“老子也就是大人不计小人过。算了。再说,又不是老子一家子的井,塌就塌了。别人出多少,我也能出多少……我惹人干啥?”说着,他掏出烟袋唏唏哩哩抽起来。
“看。”灵官妈说,“背后诈唬,不顶用。没胆子,就别逞那个头。”
灵官笑了:“凉州人都这样。都是背后的英雄,都不敢出头。怪不得养贪官。”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六章(3)
“咋?”老顺说,“你们的意思是叫我管?嘿,我不敢?大不了挨枪子儿。就怕你们娘儿们拧歪鼻子。”
“哟。”灵官妈耸耸鼻头,“你还以为你是个啥活宝呀?没你,照样活。怕还活得更滋润些。你以为离了狗屎不种辣子呀?”
“你个老妖……好,好,这回我逞这个头。我不信,大头烧山药能把我吃上?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老顺捋捋袖子。
“给个鸡毛,就想上天呀?瞧,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咋抖毛,也是个次货鸡。算了吧,谁不知你肚子里有几两酥油?还是抱上你的羊蹄甲儿抽去。在我们娘儿们面前咋呼还有人听哩。想找大头的茬儿?羞你的先人去吧。怕还没出门,尿就到裤裆里了。”灵官妈酸声酸气地说。
莹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灵官、猛子、憨头都笑了。
“你个老妖。”老顺胀红了脸,“你以为我不敢?”说完,一阵风出了门。“孙大头,我操你先人——,你给老子赔——”
灵官妈白了脸,推了猛子一把:“快,快,他当真了。去,去拉住,别去惹事。”
猛子笑道:“你就叫他耍一回威风嘛。”
“乖乖。”灵官妈叫道,“惹那个事干啥?惹那个人干啥?快去。灵官,你快去。”
灵官笑着出门,片刻又进门:“哪里啊。人家早躺在北书房炕上啦。你以为他真找大头呀?”
屋里人大笑。
(2)
吃过晚饭,灵官猛子到了井上。井上灯火通明。村里人都挤到井上,黑压压的,悼念这个葬埋了全村人血汗钱和欢乐梦的黑窟窿。孙大头蹲在井台上,垂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沮丧相。孟八爷则轰着娃儿们:“滚!滚!这有啥好看的?掉下去,连钻头一起成个泥鬼。”因为井已塌了,就取消了禁忌。女人们都到了井上,围成一团叽咕,时不时指戳一下垂头丧气的孙大头,用眼色和低语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一提起明年或后年又要出很多钱打井,便引出一阵长吁短叹。
男人们大多沉默,形态各异,蹲的蹲,站的站。时不时,走到井架旁望一眼,唉一声。
瘸五爷的脸色更阴沉。五子每次进城看病都要粜粮。按他的说法,那几颗糇食粜得差不多了。一想到明后年要出一笔钱,心当然要捏成个醋蛋儿。“你说,还让不让人活?你说,还让不让人活?……这老天,还长不长……眼睛?”他这样自言自语着,困兽一般走来走去。
“这号事,多。”打井队的师傅说,“弄不好就塌。打这号井,我们也亏本。几千块钱的钻头,轰地一下,就完了。”
“你们是公家!”瘸五爷突然吼一声,但仿佛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便赶紧垂下脑袋,哀告似地说:“可我们,没治。蝎虎子挨鞭子,得死挨。挨不住,也得挨……没治的……”他的声音渐渐小了。
“有啥呢?塌了,再打,不就得了。”女人堆里发出一个声音。
“谁说的?”瘸五爷被激怒似的抬起头,一副行衅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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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得不对吗?”双福媳妇说,“塌了。不打总不成?骂又骂不出井来。”语气显得很平静。
“当然。你当然。”瘸五爷蔫了,重又低下头,“你是财神爷的卵子儿,福蛋蛋。可……老……我们……得扎住喉咙……”
“没啥。五子有病,我知道的。愁啥呢?你的,我出。成不?打井收多少,我出多少。行不?”她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
“这可是你说的,红口白牙。”瘸五爷抬起头,“大头,听见没?这可是她说的。”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六章(4)
“当然呀。”女人说,“这么多人听着,我还能骗你?不就几十块钱吗。”
“啥几十?三口人哩,今年二百哩。”
女人笑了:“多少也成。五子有病,我知道……你也别多心,我可是真心。”
瘸五爷睁大眼睛望着女人,呆了似的。许久,忽然抱头,绽出哭声:“呜--……我没用……呜呜……丢人显眼的……不要……说啥也不要。”
女人笑盈盈说:“我说了,要给的。不要也给。”说完,出了人群,径自走了。
“瞧她,神气的。”凤香说。
“人家,当然啦。财大气粗。拔根汗毛,比我们腰粗。”
“粗有啥用?还不是活守寡。”
“就是。我们再穷,男人可是我们的……嘻……听说……双福一天换一个。””
“就是,就是。其实她也怪可怜的。”
瘸五爷哭了几声,把肚里的怨气泄一阵,就不哭了。他有些后悔自己听到女人替自己交钱时的失态。“丢人不如渴凉水。”他怨自己,但想到下次的打井费终于有了着落,心里还是轻松了。“没啥。活到这个份儿上,还谈啥脸皮?”他想。
“哎哟。”北柱怪声怪气叫了一声。被派出所关了几天罚了几千,他仿佛驴打个滚。“我们咋办呢?罚的罚,抢的抢,老子穷得###子里拉二胡。算了,不打了。这井不打了。活一天两半日子。”
“就是。凑和算了。再打,谁知道会不会再塌?”毛旦说。
“放屁。”孟八爷吼道,“你个驴撵的。再放咒,老子不把你丢进这个泥窟窿不算人。”他指着北柱:“你以为打井是捅你女人的窟窿呀,那么容易。不打?成哩,你北柱子不打成哩。你不要浇水。天若不下雨,你能把你那几个妈妈的###子缝住,喝风去。”
北柱伸伸舌头,不敢再说。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孟八爷环视人群,质问似地说:“破点财,消消灾,有啥不好?塌的已经塌了。总不能一个个栽这黑窟窿里吧?不管咋说,总得活。老天叫你活,你得活。不叫你活,你也得活。没法子。塌了,再打嘛,怕啥?不就再扎一回喉咙嘛?扎就扎。吃细粮的加些粗粮,吃粗粮的掺点麸皮。少吃些稠的,多喝点清的。怕啥?六零年吃个啥?人不如个苍蝇。大沙河里死人一层摞一层。不也过来了?怕啥?”
瘸五爷接口道:“就是。滚里爬里也得活。该着咋样就咋样……可……可……不管咋说,钱是个硬头货。”
“对呀,钱是硬头货。”毛旦嘻笑道,“人家打井队又不要阴国票子。要的话,也得买上张白纸才能印吧?老子……我连买白纸的钱也没有……真穷成白虎星了,连个毛渣渣也刮不下来。”
“谁信呢?”北柱说,“你一人吃饭,灶神爷也饱了。又没个拖累?再说,挖个棺材坑啦,烧个死娃娃了,哪回没个十几块?”
“不假。是不假。”毛旦道,“可一年半载死不上个人。想挖个坑,想烧个死娃子,也没人请。我倒是天天盼村里死人,好叫我有个来钱路数呢。”
“呸!”“呸,还是盼你自己死吧。”“怪不得没个母的给当婆姨,你这么缺德,谁给。”女人们嚷嚷着,朝毛旦吐唾沫。
毛旦越发得意,牙缝里咝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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