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56章


北柱又对灵官妈说:“你真是老糊涂了。你搅和啥呢?叫他们小叔子嫂子打去就是了。你不怕他们怪你碍手碍脚?”莹儿接口道:“就是。你叫白狗和他嫂子去就是了?你搅和个啥咧?”凤香说:“哎,我可没说你呀。你说谁就说谁,少牵扯我。”莹儿笑道:“你承啥头?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白狗又不是你一个嫂子。”
凤香说:“不和你说。你是个雀儿嘴,最会喳喳呢。灵官好好听着,你嫂子正给你教见识呢。”莹儿说:“是啊。你凤香嫂子正给你教见识。北柱,心里酸不?”灵官妈笑了。谁都笑了。
进沙窝不久,又碰上花球娘儿俩。花球正在整理驼背上倾斜的水拉子。骆驼打着响嚏。水正顺着驼毛淅淅沥沥往下淌。北柱上前和花球吭哧一阵,才将水拉子扶正。两峰骆驼八个人继续上路。
太阳从沙尖上蹿了出来。那样子真像蹿,嗖嗖,就高了一大截子。梭梭、沙米棵被太阳涂了层白光。骆驼成了一种轮廓。
第十章(10)
走了一阵,沙岭高了。灵官和花球拉着骆驼,走上驼道。
驼道并不是道,只是沙路的另一种走法,走“之”字形。一条直线距离不长的沙路,因走“之”字,显得长了许多。
骆驼、驼铃、旭日、梭梭、柴棵,还有不远处的莹儿她们,构成一幅奇妙的画。灵官觉得胸里多了种力量。他很想叫莹儿来几段“花儿”,却听得北柱的嗓门已响起来了:
王哥放——羊南山上——
日落--西--山--羊上圈--
手把门窗往外看--
为什么--不--我--王哥的面--
北柱的嗓门嘶哑,起调又偏高了,显得声嘶力竭,引得女人们笑了起来。凤香骂道:“算了吧,你那个牦牛嗓子拉呱声,聒得骆驼都夹不住尿了。在孔夫子门前卖孝文哩。”北柱大声说:“你们不懂。现在就流行这种唱法。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那家伙,嗓子比我还哑呢。”凤香说:“那你干脆到北京叫去。有本事弄上个头发像鸡窝的女人。”北柱说:“你舍得?”女人道:“天下男人又没叫霜杀尽。谁稀罕你?”北柱说:“就怕你拧歪鼻子哟。”
北柱小两口一斗嘴,灵官心里的激情消失了。搭在驼背上装着刷牙缸子的帆布包随着骆驼一步步前行一下下与锅盖相撞,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灵官产生了空荡荡的失落情绪。这种情绪就像压在水中的皮球,一不小心,它就咕咚一声冒出来了。
“哎呀,老鼠。”花球惊叫一声,“那么大,那么多。”
骆驼停了下来。灵官听到一阵鸟叫,声音大而乱。循身望去,不见啥鸟,却见一群老鼠在追逐。在一株巨大的黄毛柴下,有一个黑洞。洞口有一鼠,大似猫,人立一样,后腿支撑身体,前肢如人,作揖一样抱拳,黑豆似的眼睛望望骆驼,望望人,倒像是欣赏动物的孩子。七八只稍小的老鼠往来穿梭嬉戏,旁若无人。吱吱的鸟叫声就是从它们口里发出的。
花球朝女人们喊:“快来看呀,大老鼠。”
月儿抢先跑了过来:“呀,成精啦。”跑动声搅了鼠们嬉戏的兴致。它们一个个人立拱手,望着这几个没见过大世面的生灵。
女人们一个个尖叫。这下鼠们才慌了,向洞口跑去。跑至洞口,仍人立一样回眸而望。虽没生出百媚,倒也把眼睛生动印进人心里去了。然后,才钻进洞去。
那巨鼠的道行显然高多了,惊叫的女人惊不了它,苍惶惶从身边遁过的同类也诱不了它。若无那双黑亮转动的眼,倒真像入了禅定。
莹儿说:“真成精了。这么大的老鼠,猫也怕降不了呢。”
灵官妈说:“天大的老鼠也怕弱猫。这是天性。”
凤香说:“听说老鼠偷吃了盐和清油,就成了‘夜蝙蝠’。”
第十章(11)
北柱啐道:“你别狗咬火车,不懂科学。‘夜蝙蝠’和老鼠根本不是同类。两码事,知道不?小蝙蝠是大蝙蝠生的。就像你吃啥也变不成母马一样。嘿……变个母驴还差不多。”
凤香说:“你才能变个叫驴呢。你懂科学?懂得给嫂子肚里的娃娃做腿?”
大家都笑了。灵官也听说过早几年北柱趁大哥外出时哄着和嫂子睡觉的事。据说其理由就是肚里的娃儿还没做上腿,怕生下是个残废。
北柱搔搔头笑了。凤香白他一眼,声音更大了:“要不是她嫂子表他的功,谁还知道呢?”她学着一个声音说:“多亏了北柱呀,不然娃怕是个残废呀。”人们越发大笑。月儿被这荤玩笑羞红了脸,扭过头去。
大老鼠这才被笑声惊失了态。它逃向洞口,也像别的鼠那样回首而望。花球脱下一只鞋,叫:“你还如此嚣张。”掷鞋过去。老鼠早溜进洞里了。
(3)
正午时分,才赶到了沙米和黄毛柴最多的沙洼里。天已经很热了。驼身上和人身上都是汗。北柱问:“咋哩?一块儿打呢?还是各把一个沙洼,各打各的?”莹儿说:“还是各打各的好。一块儿怕只顾了喧。”月儿说:“还是一起好。分开打,打不了多久,就不想打了。”花球说:“就是。割的割,抱的抱,打的打,干起来有劲,也不窝工。”灵官妈说:“也成,谁也别偷懒。打下,按人均摊。”
于是,大家找了一个避风且质地较硬的叫“光坦旋”的地方卸下垛子。取出被褥行李放在一起,又将锅碗瓢盆等炊具取出,由灵官妈花球妈在沙上掏好了搭锅的坑,锅边缘剔好入柴口和出烟槽,就到附近的山洼里去拾柴。灵官妈取出脸盆,用勺头子按一人一勺的量挖出面,倒水和了起来。她在“大集体”时常进沙窝打沙米,对沙窝里做饭的技艺很熟悉。不一会,就在脸盆里和好了面,又用刀切成一个个细长的条,搓上油,饧上,对已拾来了柴的花球妈说:“点火吧。”
花球妈把锅搁在坑上,点了火。“光坦旋”里升起一股炊烟。灵官看到了烟,想起了那句“大漠孤烟直”的诗来,就对花球说:“古诗里说大漠孤烟直,我却一直没见啥直的烟。烟都是一团一团一缕一缕的,哪有直上天的呢?”花球说:“诗写的是无风时。”灵官说:“无风时,烟都往地上落,哪儿也不去,整个一个乌烟瘴气,呛得人眼泪都下来了……谁又见啥直上天的烟来。”花球说:“可能多少得有点儿风吧。”灵官说:“更不对了,多少有点儿风,烟都随风跑了,又到哪里直去?”花球说:“我也说不来。你一个书呆子都不知道,我咋知道?”
月儿和莹儿从另一个沙洼里各抱一捆柴走来。月儿说:“白念书了,灵官。那烟又不是黄毛柴烧的烟,是狼粪烧的烟。狼粪一着,无风的话,烟就直直上天去了。书上不是说狼烟狼烟嘛。”灵官听了,直直看月儿几眼,说:“哟,你还行,成女博士了。”月儿笑道:“当然呀。别以为自己天下第一,见人爱理不理的。”莹儿听了,古怪地望月儿一眼,说:“快走吧。怕等柴用呢。”月儿笑着走了。
第十章(12)
灵官问北柱:“你妹子有婆家没?”北柱说:“没。心比天高。见这个也不行,见那个也不行。妈说,还是书念坏了。女娃一念书,心就野了。”灵官说:“也是。不过,女娃找对象比考学更重要。找个好对象,啥都有了。”北柱说:“妈也这么说。可她咋都不行。”灵官问:“她想找个啥样的?”北柱说:“没明说。只说她感觉好的,拾大粪也行。你说,感觉是啥?看不见摸不着的。歌儿上还唱跟着感觉走呢,咋跟?莫名其妙。”灵官说:“你当然不懂的。其实,感觉是存在的。”北柱说:“你说说看。”灵官说:“说不出来。说出来,就不是感觉了。”
正喧着,凤香喊:“嘿,饭都熟了,柴还没拾来。要等你们的话,面就泡成糊糊了。”三人抱着柴往光坦旋走去。
饭其实还没熟。莹儿和月儿正在扯面,把面扯得长长的,一下下揪进锅里。莹儿很熟练,面片子连成一条白线飞进锅里。月儿却显得很笨拙,面扯得不匀,薄处薄厚处厚。而且,揪下的面片总是粘手,不往锅里飞,弄得她哭笑不得。灵官妈切好了菜后,笑道:“姑奶奶,我来吧。别出洋相了。”月儿顺势把剩下的面扔进锅里,坐到沙坡上。凤香说:“平日叫你学,你四个蹄子蹬住不动弹。以后到婆家谁侍候你?总不能叫人家供到供台上吧。”月儿笑着说:“那我就不嫁人,叫妈养活一辈子。”北柱说:“想的倒美。明儿个,我叫妈随便找一个扔出去算了。”花球妈说:“灵官,你可注意啦。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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