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82章


月牙儿又探出个梢儿了。风小了,却冷得木了。想来那鬼也叫冻跑了,声音渐渐小了,最后悄声没气了。可臭爹仍没来。好在引弟的身子早木了。木了好,木了就不太冻了。四下里望望,尽是模糊。那月亮牙牙的光,还没到地上,就叫沙子吸干了。
“怕是臭爹睡觉了,忘了我了。”引弟知道爹的瞌睡重,妈妈老骂他“瞌睡包。”
想到爹的瞌睡,引弟也迷糊了。她努力地摇摇头。臭爹,你个瞌睡包。可别在路上睡觉呀,没被子,会冻坏的。一着凉,你就吭吭吭地咳嗽了,清鼻涕水一样淌了。你个瞌睡包臭爹。
忽然,引弟咯咯笑了。这笑,更是由不得自己了。引弟吓坏了。因为她听顺爷爷说过,冬天进沙窝,最怕笑,一笑,就要死了。引弟不知道死是啥,但知道它肯定不是好事,因为村里一死人,就有好多人哭。引弟努力地晃晃小脑袋,想说,我可不想死呀,妈妈。可嘴里发不出声,像是嘴冻硬了。她用力掐掐脸,也无一点感觉,心里却不停地念叨,我不死,妈,我不死,妈妈。嘴里仍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
引弟一边咯咯地笑,一边望那些“金子娃娃”,心里念叨:“你们可别乱跑呀。你们怕冷,是不是?不要紧,有我呢。”她费力地蹲下身,费力地坐下,费力解开上衣扣子,费力地把那些“金娃娃”拣了,一个一个地,揽在怀中,像她妈搂她的那样,裹了衣襟,紧紧地抱了。
“这下,你们不冷了吧。”她想。
浓浓的睡意像一张大网,渐渐地罩了引弟。
那笑却不停,像惨叫的野兔一样,止执诔隼显丁?br />
(10)
第二天,同村的打沙米的人才在沙洼里发现了青紫青紫的引弟。他们死活不明白,这娃儿,为啥解了扣子,贴身搂了那些沙驴球棒子。
“遇鬼了。这娃儿遇鬼了。”一个说。
“就是。听说,那沙湾的王秃子,还吃过淤泥呢,边吃边咋呼‘哎呀,亲家的好长面。’……鬼迷心窍了。”另一个说。
白福家于是闹翻了天。
兰兰也像引弟那样止中Γ咝Ρ咄赘!?br />
白福慌张地说:“望我做啥呢?……前天,我喝酒去了。不信?你去问肉头。……我咋知道她去了哪儿。”
“肯定,鬼迷心窍了。”那个报信的说。
笑一阵,兰兰就不笑了,坐在炕上,像泥胎。好久,才撕心裂肺地叫一声:“引弟——”随后是一阵号啕。她边尖锐地哭叫,边用头撞墙。
哭了半天,兰兰收了哭声,木然地下了炕,穿了鞋。她止中ψ牛跻醯赝赘!?br />
白福慌乱地躲避她的目光:“做啥哩?你撒命不成?”
兰兰阴阴地瞅一阵白福,又阴阴地瞅一眼地下的八仙桌,猛地,她厉叫一声,扑过去,小腹撞向桌子角。
一声惨叫。兰兰晕了过去。
当夜,她就流产了。
第十五章(1)
(1)
憨头摸到肋部的那个疙瘩时,并没有当回事。他只把它看成寻常的疙瘩。在一阵剧疼渐渐平息下去后,他便将它扔到脑后。第二天吃饭时,那部位却又隐隐作疼了。“怪不惊惊的,这儿出什么疙瘩?”“清早晨,用臭唾沫抹。”老顺说,“啥疙瘩都怕臭唾沫。”
憨头说:“又不是皮上的疙瘩,好像是肉里头的。还怪疼呢,一阵一阵的。”灵官妈心里咯噔一下,说:“越怕啥,啥越多。以前的病,还没好,又生上新的了。”憨头笑笑,说:“一回事。我估摸,就是这疙瘩作怪。怪不得这么疼。你想,肚里出个疙瘩,不疼才怪呢?上回,脖子里出疥子,煨脓时,也把我疼了个二眼麻达呢。”灵官妈抽了一口气,半晌,才说:“咋?疙瘩是肚里出的?”憨头说:“我估摸是肚里。谁知道呢,反正是经常疼的那个地方,肋窝里。早知道生疙瘩,就不吃药了。生脓叫它生去,放了脓就好了。白花了好些钱,疼还得挨。”
灵官妈叫憨头脱了衣服。憨头指指右肋。妈按几下,老顺也按几下。憨头咧咧嘴,抽着冷气。“啥时候长的?”妈问。憨头说:“我也是夜黑里才摸着的。可能快熟了。听说煨脓疼。犁种那几天,可把我疼了个苦。”妈说:“没有熟。脓熟的话,就软了。好像还硬着呢。不过,脓熟了,一放,立马就松活了。”
灵官过来,按按憨头肋部,心里一晃,但强迫自己不作不吉祥的判断,只说:“煨脓也罢,得叫大夫看。”憨头“哟”一声,说:“又要白花钱。”灵官说:“啥叫白花?该花,还得花。明天,我带你进城。”“进城?”憨头叫起来:“不,不,坐车啦,吃饭了,又得花不少钱。算了,乡里看一看。”
老顺发话了:“乡里那些吃坏山药的,能顶个啥?花钱就花到地方上。城里看去。”憨头不再说啥。
猛子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把碗一扔,懒洋洋说:“也用不着小驴娃放屁,自失惊。不就一个疙瘩吗?等脓熟了,找个针管,一抽,把脓抽掉,不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说着,掏出几块钱:“赢的。白狗那孙蛋的。”扔到桌上,讨好似望老顺一眼。
妈说:“你个没心肺的,刚吃白狗的亏,又和他闹哄上了?”猛子说:“那有啥?男子汉大丈夫,不就头上开个口吗?记啥仇?”老顺哼哼两声:“好,好,等他把你的脑浆倒掉,你才有个记性。”
灵官妈嗔道:“你说话注意些。娘老子嘴里有毒哩。”老顺说:“上回我总没咒他吧?咋?还不叫人家打成个血葫芦。怪就怪你不争气的爹爹,怪老子干啥?”灵官妈说:“是我的爹爹,还不是你的爹爹?”
灵官笑道:“算了,算了,提起箩儿斗动弹。扯那么远干啥?谈啥就谈啥。”猛子说:“就是,不要动不动就‘爹爹’‘爹爹’的,我们可没给人当啥爹爹。”
灵官妈瞪猛子一眼,说:“别耍贫嘴了。去,装袋麦子,粜去。”老顺说:“就那三颗糇食了,动不动就粜。总不能扎住喉咙。”灵官妈说:“不粜?搬个肋巴又当不了钱。”憨头说:“不粜了。吃药白吃。几百块花了,顶了个啥?”老顺说:“我又没说不叫你进城的话,我是叫你妈把压箱底的存货拿出来。”“存货?有。”灵官妈道,“脚后跟上的皮存了一寸厚,可人家不要。”
第十五章(2)
夜里,老顺躺在炕上长吁短叹。灵官妈也睡不着。老顺说:“老婆子,我估摸娃子的病有些麻烦。”灵官妈一骨碌爬起身:“你不要吓我。这几天身上的肉老跳。心里本来就毛得很,你一吓,魂都怕没了。”老顺说:“皮肉上出疙瘩还好,要真是肚子里出疙瘩……弄不好……得开刀。”灵官妈长“哟”一声:“那又得花多少钱呀?”老顺叹口气:“多少也得花。反正,就我们两把老骨头,能榨多少油,榨多少。还有那两个爹爹的媳妇……哎,想想都叫人心里发毛。”灵官妈说:“我愁的是娃子的病,心捏成个醋蛋儿了。媳妇嘛,拆房子卖地,挖窟窿借债,也得娶。谁家是攒下一疙瘩钱才娶的?先借上,慢慢还……可娃子的病,总叫人心里猫娃儿抓。”老顺说:“就算抓烂有啥用?该咋的,就是咋。愁也白搭。不过说来轻巧,不愁也由不得。我的心也没安安稳稳放到肚里。嘿,穷了穷些,没啥。少害病,也还能凑合。土里滚也罢,泥里钻也罢,好歹也是一辈子。可老天偏偏不叫你穷凑和,偏偏要给你生发一些事情,叫你活不上个安稳人。”灵官妈说:“就是。活五六十了,我就没觉出哪一天安稳过。娃娃们小的时候,吃上顿,愁下顿,愁了吃的,又愁穿的。等娃娃们大了,愁媳妇,还要愁孙子——兰兰的事也懊恼,一想,心里就灰溜溜的。——忽而你头疼了,忽尔我脑热了。你说,能叫人安稳?”老顺说:“就是。活了几十年,没活出个味道。长年累月,愁这个,愁那个。想想,真没意思。”灵官妈说:“要啥意思?人本来就是个混世虫。混就是了。混出名堂也混,混不出名堂也混。混上一天是两半日子,临完了混上四块棺板。”
老顺长长出口气,爬起身,蹲到炕沿上,抽了一阵烟。远远地,传来一阵狗叫。此外,也没听出啥别的声音。老顺说:“不喧了,啥都不喧了。越喧越恼苦。还是稀里糊涂活好。”说着扔了烟锅,钻进被窝,再也没有说话,但却翻来覆去烙了半夜的饼。
(2)
次日上午,灵官、猛子、莹儿去下了种的地里打土块。五子又放火了。火刚着,便被憨头发现。五子一溜烟跑了。憨头扑灭火后,仔细翻着那些燃过的麦秸,看看留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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