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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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老顺打发猛子去借钱。灵官妈叫灵官和莹儿到地里打土块。灵官顶了一句:“我又不是驴。”老顺说:本书由炫书网提供下载“你以为你是啥?认命吧!”灵官懒得再理会,提了榔头出门。
三月里后晌的日头爷焦炸炸地亮,喧闹似的,直在灵官脑中轰。满世界噪声。他望着远处一排排条田和黄澄澄起伏而去的沙岭,想到自己要像磨道里的驴一样在这个既定的轨道上转一辈子,一股浓浓的悲哀漫延开来。当命运把他抛到这块土地上时,他曾有过的那些所谓理想只成了记忆屏幕上嘲弄他的黄晕。他索性将榔头扔到一旁,躺在地里,闭了眼,任自己心中的郁闷随着忽然涌上的泪水流出。
“哟,睡觉到大书房炕上去。充名无实到地里来干啥?”听到莹儿水一样的声音,他很快抹了泪。
看到她盈盈笑脸,灵官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已经成了他孤寂中的安慰。忽然,他想到中午毛旦与憨头的纠纷,心中一沉,叹口气,说:“你知道毛旦今天和憨头说啥吗?”
莹儿说:“他说啥说啥去。我知道那么多干啥?”
“他肯定说我和你的事。”
“他爱说啥说啥,嚼烂舌头拌碎牙,管他。”莹儿望一眼灵官,笑了:“咋?你是有啥亏心事,还是咋的?”
灵官叹口气。他总觉得愧对憨头,而且他觉得家中每一个人都发现了他们的事,都心照不宣似的。这使他很难堪。他觉得脊背上有许多双眼睛。
“其实,你不是正经得像个泥神爷吗?怕啥呀?”莹儿瞪了灵官一眼,“心里没冷病,不怕吃西瓜。你难道心里有啥冷病吗?”她认真地望着灵官。
灵官叹口气。
“说呀。一个大男人有话就说,咋成缩头乌龟了?”
灵官抱着头,蹲起。
“撒懒?瞧,活脱脱一副泼皮相。你再说一句‘给,任杀任剐由你了。’就更传神了。”
灵官哭笑不得:“饶了我,成不?”
“我咋了?缠你了?跟你了?打你了?骂你了?说呀。”
第十五章(6)
“哎哟,我的姑奶奶,平素你悄声没气的,谁能看出你长个刀子嘴呀?这下你可原形毕露了。有个电影,叫《画皮》,看了没?一个魔鬼,一穿上画的皮,就成美女了。”
“是吗?那就是我了。这么说,我也算美了?在你眼里?”
“不是算不算,本来就美的。你想,画皮,能不美吗?”
莹儿笑了,忽然拧眉不语。许久,才缓缓说:“你是真那样认为?是不是?你真以为我只有张人皮?是不是?你是说我白披了张人皮?是不是?你把我当成轻浮下贱女人了?是不是?”随着一个个“是不是”,莹儿的声音越来越软,最后一句竟接不上气了。
“怪不得--”她说。眼里汪了泪。
灵官慌了。不过,他很快明白了,她和他一样,无论表面如何,骨子里却有种犯罪感。她最怕别人把她当成轻浮的坏女人。她的心上也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十字架。
灵官故作轻松:“瞧你,开玩笑就开玩笑。咋当真了?一本正经了,你说我是泥神爷。开个玩笑,又当真。以后咋侍候你呀?姑奶奶。”
莹儿却不笑,只是自言自语:“以后……真有以后吗?你是不是那样看我?我真的是那样的人吗?怪不得……”
“看你,谁说你是那样的人了?你聪明,懂事,纯洁,是最完美的女人。行了不?你呀。”灵官戏谑道。
莹儿的脸又红了,说:“你又在讽刺我,嘲弄我,说反话。你是说我不善良,不聪明,不懂事,不纯洁,对不?就是,谁叫我那么贱地待你呢?男人都这样。得到的,都不是好的。”
灵官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叫我一辈子守个木头,死人似的,就聪明了,善良了,懂事了,纯洁了。是不?”她竟哭出了声。
灵官慌了神,看看四周。远处的地上也有人。他只能困兽似的在地里转圈子。
莹儿抹去泪花,说:“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安慰我。我知道我在你眼里算不了啥连个虫子都不如。我知道你是个君子。我还知道你爱月儿。当然,人家是天鹅,我是母鸡。人家是灵芝,我是臭蓬。当然了,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不过是旋风刮来的一根野毛。”
“你看你。”灵官苦笑着,“你说到啥地方去了?没影子的事,胡诌啥哩?”
“啥没影子的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怪不得……”
灵官的内心很复杂。他看得出来,莹儿爱上了他。这自然该是高兴的事……可她的身份……多么尴尬。他很怕。怕他和她陷进这个泥坑不能自拔。那将是很糟糕很尴尬很苦恼的结局。此刻,当莹儿的忌妒心理如此明白地表露出来,等于在告诉他“我爱你”之后,灵官越加慌乱。
“其实,有啥话你明说好了,根本用不着避忌。反正我也明白你心里想的是啥……你明说好了。”莹儿泪眼婆娑地瞟了他一眼。
“你让我说啥?”
第十五章(7)
“说啥?你爱说啥说啥。心是你长的。嘴是你长的。”
灵官笑道:“你有完没完?玩笑归玩笑,你咋动真了?我看你真是没治了。”
莹儿望他一眼,抹去泪,抿嘴笑了,说:“你说啥也成。画皮也罢,恶鬼也罢,我都不会在乎的。你咋看我就咋看。我又不能钻到你心里,在你心上钻个洞,把我的想法放进去。可也由不得我。我是说,我的心也由不得我。”说罢,她长叹口气,眼里又蒙上了水气。
“好了,好了。”灵官说,“瞧你,又来了。”
莹儿说:“其实,女人都有女儿心,只是它隐得很深,轻易不露。得到了女儿心就是得到了爱。对不?你不看,电影上相爱的人总是撒个娇赌个气什么的,那可由不得自己。”
灵官望莹儿一眼,说:“女儿心就是往死里气对方?冤枉别人,喜怒无常?”
莹儿抿嘴一笑:“这可说不准。我说过,那由不得自己。要是由得了自己的话,就不是真的女儿心了。上学时总爱看《红楼梦》,一看就着迷。父母不让看,头就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你看那林妹妹爱使小性儿,就是女儿心。宝姐姐就没有女儿心。”
灵官说:“这可怪了。我一看《红楼梦》头就疼。你却读得津津有味,怪事。”
“那是你天生就没那种禀性。松木杆子柳木桶,千提万提提不醒。天生的榆木脑壳。”莹儿笑了。
灵官笑道:“还是榆木脑壳好。省事。活着够累的,还要体会你喜怒无常的这个心那个心的,多累。人不过几十年个物件,何不轻省些活。”
“正因为这样,才要好好活呢。不然,枉活几十年,白转了趟人世。”
“也倒是的。”
莹儿不再说话,眯了眼,望望远处,轻轻叹口气。灵官知道她的心事,有心劝,又不知如何去劝,索性不理她。
灵官默默打一阵土块,身上已发汗,见莹儿仍在发呆,遂道:“别无事找事了。想那么多干啥?”
莹儿说:“你当然可以不想的。你哪有心呀。”
“没心倒好了,省得烦恼。想透了,啥也没意思。爱也罢,情也罢,都是虚幻不实的东西。”
“你真那样认为?”
“当然。不过……书上这样说的,由爱而生忧,由爱而生惧。若无爱,便没有许多懊恼。”
“倒也真是。当初,糊糊涂涂,也过了那么多日子。现在明白了,反倒度日如年了。算了,不想了。到哪步,算哪步。”
“就是。多想没意思。”
“你当然没意思。得到的,当然没意思。有意思的,是可望不可及的。”莹儿跺一下脚,使着性儿干起活来。
第十五章(8)
“瞧,又来了。啥都是你提猴猴拔蒜蒜先说的。人一接口,你又不高兴了。”
“你那个接口是真心的。”
“你难道不是真心的?你一直跟我说假话来着?”
莹儿笑了:“当然。人家是试探你。这叫引蛇出洞。”
“你才是蛇呢。美女蛇。”话一出口,灵官想起方才有关画皮引起的口舌,不觉伸伸舌头。好在莹儿兴致很好,这次倒没在乎,反倒唱起来了——
青石头峡斧头响,
脚踏(者)牡丹树上。
心儿里没想骨头里想,
相思病骨头里渗上。
墙头上蹲了个黑猫儿,
我当成守门的狗了。
爪爪儿扒在墙头上,
我当成阿哥的手了。
烂木头搭下的闪闪桥,
我当成常走的路了。
我当个金山把你靠,
你咋像雪山(者)化了?……
(5)
次日,灵官领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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