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第34章


我总会觉得眩晕,醒来以为在梦中,梦中以为是现实。
学校课业的压力虽大,但至少我还可以看见小鱼,挨训的时候有那么多同学做伴,虽然老师会因为我们考级成绩差的离谱而气得在讲台上发抖,大骂我们脑子进水,但这是全班五十个人共同分摊。
如今,我的感受要一个人去扛,而妈妈的眼泪都是因我而起,与病魔持久抗争,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吊水,打针,吃药,检查。痛苦而乏味的重复。
爸爸郑重找我谈话:“小希,有些事情,不得不跟你说。”
我知道将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我完全做好了心理准备,在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我已经未雨绸缪。
他极力修饰自己的声音,以便听起来不会明显地悲伤和绝望,他刻意地要呈现一幅前景无限好的图画给我:“现在,我们有了好消息,你不会完全失明,你的右眼完全可以像从前一样。”
我听,并保持我的微笑,时不时点点头。
“但是,真正让你失明的不是眼底病变,今日才算真正查了出来,是脑瘤。并且是反复确诊过了。所以,小希,你可能要做开颅手术。”
“开颅?”我还是吃惊不小,咕咕哝哝抱怨:“开颅?开颅……要开颅。”
我的表现过于反常,或者说过于平常,实际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和面对。
“嗯,是的,整个过程你不会有感觉的,手术之后,恢复的好的话,很快就可以重新看到这个世界了。”
脑海里产生了革命战士抛头颅洒热血的场景,有些怕。我问道:“假如不开颅呢,有没有保守治疗的方法?”
“化疗非常痛苦,小希,化疗失败以后可能依然要开颅,我和你妈妈的意思是,不如来个根治。需要我们付出一点勇气。”
我朝着他的方向点点头,他补充道:“头发可能要先剃掉,不过不久会长出新头发,你不是喜欢短发吗,爸爸给你买各种各样的假发好不好?”
我再点点头,看他说的如此困难,我只好安慰他:“爸爸,你可以直说的。我做好了准备,没有比完全看不见更糟的情况了。”
“为了拯救右眼,我们一起努力吧,好吗?”
“加油。”我握起拳头振臂一挥,我的坚强是减轻他痛苦的唯一方式吧。
我想象中的爸爸正眉头轻蹙,努力让自己神采飞扬:“我和你妈妈商量好了,眼睛恢复以后,我放弃生意,只拿一点股份,把所有家业交给你舅舅打理,我们三个人周游世界去。”
“我要好好想想去哪里。”我笑脸对他,让他心里好受一些,伸伸懒腰,故意哈欠连天,“如果左眼真的还不行,安装一个波斯猫的眼睛算了,哈,老爸是超人,什么愿望都能给我实现。”
他有点为难:“蓝眼睛?可你是中国人……右眼是棕黑色。”
“哈哈,老爸,你好紧张,我跟你开玩笑啦。”
他拍拍我后背,怜惜地说:“调皮。”
“我妈呢,怎么都不来看我?你跟妈妈说,我很好,没必要太担心。”
“我在这里。”妈妈开口。
“妈妈,你好恐怖,半天都没出声。”撑到此刻,我快虚脱了,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但我不想加重他们的抑郁,“我们拍DV片好吗,留最后的纪念?”
爸爸连忙制止:“什么最后不最后。傻瓜,你的日子还长着呢。”多希望爸爸的愿望成现实。
手术在隔天的早上十点进行,术前我反复想跟小鱼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做。或许我坚信可以醒来,可以看到美丽新世界,所以对于妈妈那些生离死别似的嘱咐也一概没有记在心上。
手术进行了十几个小时,我进入一个漫长的沉睡期,不知道有没有梦。
时间,空间,转移,重叠。醒来,也不知今夕何夕,我着急睁开眼睛,想要看到外面的世界,但没能实现。脑袋好重,被纱布层层包裹,连眼睛一并包了起来。我动动手指,想要开口说话,有人立即握住我的手,叫:“小希。”
是妈妈。她正在用纱布沾纯净水为我擦拭干裂的嘴唇,好像有千言万语,却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的小希。我的小希。”
听说有人开颅之后,手术失败,会变植物人。昏迷或者神经错乱的也不在少数,我暗自庆幸,手术成功,我头脑很清醒。
难熬的两周过后。妈妈被医生叫去谈话,我在病房偷偷揭开眼睛的纱布,右眼真的可以重新看世界了,比从前更为清晰。我兴奋地拿出枕下的镜子……
临镜端详,我想要重新看到灵动的瞳仁。但是,左眼!
我尝试做一个微笑,却在下一秒哭出了声。为什么我变成了这幅样子?
我付出了如此大的努力才得到的左右眼同步的本领,就在此刻功亏一篑。左眼眼皮无力下垂,表情像个丑陋的怪物。
用手指将眼皮撑起来,闭上右眼,看不见任何光亮,左眼没有恢复,用专业的术语说,手术的风险还是眷顾了我。
我将脸埋在枕头上,狠狠压住,不想让自己流眼泪,却一直哭到我手脚冰凉,脸颊麻木,几乎没了鼻息。
醒来时,妈妈坐在床边,她的眼肿的厉害,我能想象她有多么心痛,一定坐在床边哭到我醒来为止。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叫:“妈妈。”
“小希,手术使得右眼的视觉神经解除了压迫,但左眼的动眼神经受损。”她能说出这番话真不容易,妈妈终于是不得不令自己坚强起来了。
“所以呢,妈妈,才导致左眼睁不开,且永无再恢复的可能?”
我淡淡地回应她。
她又开始抽泣:“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你。”
我轻描淡写,故作轻松,逗她:“我才不要你的眼睛,太能流眼泪了,我要挑一只会笑的眼睛,才跟我右眼匹配。”
她拿纸巾吸干眼泪,嗔怪我:“老是嘲笑妈妈。”
伤口愈合的日子,才真正感觉到痛,脑袋像是有人拿巨斧斩个不停,无论我有多痛,妈妈只能将手放在我的背上来回摩挲,希望通过爱的力量减轻我肉体上的痛苦,她哭着哀求我坚持下去,她怕我挺不住了会打吗啡针,止痛针超了剂量同样是危险的事情。
挨过那段日子,我奇迹般地进入了恢复期,心情也一天天好起来。
妈妈藏起了所有的镜子,透明的杯子,连桌上都铺了桌布,以免透亮反光。她不断强调:“你在妈妈心里没有变过。只要你是小希,妈妈就会很爱你。”
我拉过她的手:“妈妈,女儿固然重要,但不是你生活的全部,你该多关心关心爸爸才是,他一定很累。”
妈妈不说话。
“妈妈,你很爱爸爸,对吗?”
她还是不说话。
屋里静下来,爸爸进了门,笑着把冰欺凌递给我:“说我坏话了吧?”
我故作惊讶:“哇,冰欺凌……幸福……我想快点回国,回到学校去,我实在太想念她们了。”
为了让他们觉得我很满意,我对着镜子笑:“右眼那么大,左眼总是闭着,好像漫画中俏皮的女孩在眨眼呐。”
此刻,我就是巴黎圣母院里面那黑衣的撞钟人。他们笑得苦涩,我一时难以化开凝结在空气中的悲伤:“以后我得酷一点,下午我们去买太阳镜?”
爸爸从身后递过来一个红色的盒子,打开丝带,里面躺着一副漂亮的红茶色眼镜。他想得这样周全。
为了配合我的新形象,我挑选了一顶棕黄色的假发,卷卷羊毛似的,贴在头皮上,清清爽爽。我戴上太阳镜,对着镜子,信心百倍的迎接新生活。
因为不再呕吐,身上结实了许多,我被迫接受了现在的自己,并每天起床对自己说要爱上自己,要感谢闭合的左眼和重见光明的右眼。
我让爸爸带我去暴晒,在人造沙滩上,我决心把自己变成巧克力。
样子真的不尽人意,但我从黑暗的边缘回来了,仿佛从山洞中钻出来,重见天日,心情并不是十分糟糕。
不知道朋友们会怎么看待我,重要的是,姜小鱼。她现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
来芝加哥之前,我曾以为我活不久,始终不肯联系苏梦生他们,怕我的事情会影响到他们的考试。
现在,我像一个了不起的人,战胜了病魔,重新归队了。在回去的第二天,我约了他们去海边。
小鱼一定想象不到,经历了这一遭,数月的分离,从光亮到黑暗再重返光明,我再次见到小鱼,如此惊喜。我用尽全力做出健康向上的姿态,或许是为了给她留有最后的美好印象。我是多么渴望见到她,同时为下一次的分离惊慌不已。
再回来真是恍如隔世,眼镜是特制的,正面侧面都看不清眼睛的情况,还没有人看出我的眼睛异常,小鱼也没有。他们在雨中的海水中嬉戏,我一度也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生命旅程。但我很快就明白,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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