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第33章


因为这一突发情况,医生重新为我制作治疗方案,我不得不再次躺进高压仓,抽血,化验,进入新的一轮检测中,至于结论,他们从来不告诉我。
但我想告诉他们,姑且相信吧,无论结论有多糟,我都不想再做令人痛苦的检查。在这些检查的日子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感觉上,其它无暇顾及,一旦静下来,只觉得自己活着仿佛就是为了接受检查,这毫无意义,令人沮丧。
右眼的骤然失明,使我从稍稍复元的状态中,又措手不及地被沮丧的感觉击倒在地;又仿佛一只刚刚站稳、恢复平衡的三脚凳,突然被锯断一只脚。
最初失去左眼,我曾以为一辈子如此了,我接受,后来右眼出状况,我安慰自己说,戴个眼镜也很酷,没什么不好,如今老天连戴眼镜的权利都夺走,将我整个抛入一种失衡的地狱中……
小鱼曾经说过,沉默是一种空间。无声与无色都是都一种立方存在,黑暗究竟是一种无色,还是一种特别的颜色?
多数时间,妈妈任由我默默无声,彼此都敏感,对答永远就那几句话,她问我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听音乐?是否想出去走走?然后无声掉眼泪,偶尔抽泣两声,等待我回答。
妈妈花掉大半时间在哭泣上,想想她在回家的路上还会继续哭,我只有机械地劝慰:“妈,我很好,你不要哭了!”
她哭得抽咽,我只好开她玩笑:“妈妈,我都怕你了。”
“你怕我什么?”她认真地问我,终于停止哭泣,她的声音是经过修饰的,她训练自己一再地变平静。
“我怕你难过。”她逼我说了心里话。
我怕她难过,我怕她拿命来爱我。如果现在她都这样难过,那将来……
命运要陷溺在悲伤的苦水里,我不敢伸长了手臂向妈妈求救,妈妈是不顾一切的要将我拉上岸,她没意识到,面对病魔,没有脱离苦海之说。
最后的日子,我不能将爱我的人都纷纷拖下水来,陪我沉浮、溺毙。
眼睛能用的时候,不觉得眼睛脆弱,眼睛出了问题,才知道眼睛、视神经和视神经中枢任何地方出现“故障”后,都会出现视力障碍。
都说人的眼球宛若一架微型照相机,有形同暗箱的巩膜和脉络膜,有相当于光圈的瞳孔,有具有聚光作用的晶状体,有类似感光胶片的视网膜,真是复杂的结构,我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如果是脑瘤,为什么我神志清醒?
我渐渐减少接待客人的时间,苏梦生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来病房看我,他教我催眠,说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变成大鸟,张开双臂就能变成翅膀,他总不吝惜带着我飞翔。
虽然我按照他的指示先做深呼吸,努力闭上眼睛,让身心安静,随着他的声音努力的想象:“我们飞到了城市的上空,看到了什么呢,这里是苏梦生的家,里面有慈爱的妈妈,我们再飞,就飞到了未来……”
但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黑暗,他设想的一切美好幸福未来总是让我感到失落。
想让他带我飞到学校去,抵达我的教室,我的座位,我想看看小鱼。但他从不带我飞到那里去,不去看学校,也不去看我同桌,怕我敏感,触景伤情。
苏梦生还带来了吉他,他坐在床边为我边弹边唱,唱功还是不错,唱得很用心,我能想象出他的样子,猜测他穿得是长裤还是短裤,是T恤还是格子衫
苏梦生煞费心机,像雄孔雀开展绚丽的尾屏,想要吸引雌孔雀的目光,想利用更多的温柔和多才多艺让我对其倾心敬羡。
然而,没有用,我心里时时念着的,还是小鱼。这种想念应该发生在我和男生之间才对,为什么我不能停止对小鱼的想念?我不愿意,却也再无精力去深究。
小鱼不常来,偶尔来,父母都恰巧不在。我总是禁不住央求苏梦生对我说起学校的事情,反复要求他把场景叙述完整——小鱼的状态,小鱼的神情,小鱼说过什么,有没有提到我,随着他的语言的展开,我的眼前成了一处自己编导的电视剧。
苏梦生说,小鱼有猫喜悦在陪,猫喜悦长大了,有很锐利的爪子,可以保护小鱼。喜悦闲来无事就喵喵唱歌给小鱼听,所以小鱼不寂寞。
很久以前我曾许愿,小鱼能拥有一只小动物该多好,就不会那么寂寞,结果小鱼就有了小动物,我有一种愿望成真的感觉,从那时开始,我夜夜在窗前虔诚地为小鱼祈祷。
有一天,苏梦生闭口不谈学校的事情,他趁妈妈不在,认真问我:“章小希,我是否可以正式的喜欢你?”
我的脸有点烧,似悟非悟:“我们几个一直都彼此喜欢,不是吗,你过去是讨厌我的?”
“我想,等我考上大学……将来……哦,可能说得太遥远了。”他停顿了好久才鼓足勇气,“将来……如果有可能……”
我耐着性子把话听完,啼笑皆非:“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否定他的表白,他反而激动起来:“你为什么总要逃避,你每时每刻都在提小鱼。你是没有勇气吧,但我有,就让我带着你。”
该怎么拒绝呢,我不可能像其他正常女孩子那样说:“我们还小,要努力学习,感情的事情暂不考虑……”
于是我引他走向另一条路:“苏梦生,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喜欢不喜欢,不再有意义。”
“你胡说,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我听见他在咚咚地捶打床头橱柜,上面的一个水杯随他的捶打跳跃,杯盖碰击,发出令人心碎的响声。
这是个事实。让别人爱我这样一个生死未卜前途难测的人,是一种罪过。但不是最重要的真相。
我鼓足勇气:“苏梦生。我要谢谢你,同时我很吃惊。我想,你也一定预感到我将不久于人世,才会急切的表白。同情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不要听这些套话,这不是真的你,小希,你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是一个很勇敢面对自己感情的人才对。”
“是,我要勇敢面对自己。我闭上眼睛,眼前都是小鱼,你没明白吗?我是……”
“……”他抓住我的手,“是什么?”
“我是……我只是……没办法……”
丢下这句话,我将困惑和无奈放在了他的肩上,完成了所有的交收程序。他耐着性子,任由时间一点一点的流失终至无言以对。
沉默是一种最具杀伤力的语言,它在根本上就拒绝了任何可能的沟通,让人无从下手解决问题。
他跑出门,球鞋和医院的走廊地板在急速的摩擦中发出了刺耳尖锐的声音,一点点远去,消逝,周围变得寂静,不久,这脚步声重新响起,伴着尖锐的鞋底摩擦声,他又回来了。
我坐起来。他在哭,压抑的哭声令他哽咽难言,我的心痛得无法形容,我不并想苏梦生的幻想破灭,但我也不能继续伪装,起码我要一个人懂我,那只能是苏梦生了。
我向前伸手,示意他走过来,但他没有动。他突然开口,句子一段一段,从胸腔里爆破出来:“是的,我明白了,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小希的心情……小希喜欢的人比较特殊,自己也很痛苦……”
被人看穿,我双目刺痛,我该作何表情?
听得出,他努力好久,才开口:“但是……即使这样,我还是喜欢小希,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管你喜欢的是谁,不管你是只有一只眼睛看世界,还是两只眼睛都失明,不管你是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在你身边陪你。”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表白,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如此敞开心扉。说完这些,他才步步走来,将我抱在怀里,哭着说:“我不想失去你……你说过要去国外看眼睛,好好配合,我等你回来。”
虽然,我与苏梦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种恋爱关系,但因为他,我心里有了底气,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这样懂我,我就会觉得自信。
妈妈安排了带我去芝加哥治疗眼睛,说这次有很好的医生,有成功的案例。一个韩国女孩,当年的病情比我还严重,在这个医生的手术治疗后,已经很独立成家,结婚生子,现在非常快乐地生活着。
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尾,后来就快乐地生活着。
我信她,我从来都百分百相信她,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怀疑会令人悲伤,相信会让人快乐。
我始终没能见到小鱼,她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在偷偷看我?
在芝加哥的日子变得漫长,每个星期天夜晚,我都被迫想起她,像不断重复的作业。
医生做过检查之后得出了结论,结论的传递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派到了爸爸的头上。妈妈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大概情况不容乐观。
我总会觉得眩晕,醒来以为在梦中,梦中以为是现实。
学校课业的压力虽大,但至少我还可以看见小鱼,挨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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