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第54章


甫一进门,就看见女子端坐在敞椅上。
一袭冰丝绸高腰长裙,绾云髻,碎花单簪,装扮十分素净,却难掩倾国之姿。
“薛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看见她,仿佛就看见第二个锦瑟:一样的孤高如雪,一样的清丽逼人,区别在于一个被派遣进了宫闱局,一个仍在殿内主事。可这一度引以为傲的掌事女官位置,却已经被很廉价地许给了别人。倘若,自己果真进殿,眼前的女子,将要如何自处呢?
听闻脚步声,跟来的婢子便退出去,随手将屋门阖上。
薛蘅香抬起头,面无表情,“我等了你很久。”
韶光让小妗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气,才开口道:“我刚从宣华夫人那儿回来,不知道薛姑娘来找我,所为何事?”
没有丝毫避讳,坦然道出行踪,这倒是让薛蘅香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是麟华宫里独当一面的女官,只顿了一下,复又冷着脸道:“你可知道,晌午时,太后将戍卫都调下玲珑山了!”
十二队戍卫,几乎百人,一概不剩。
留在寺里值夜的,只剩下内侍监的仆从。
韶光挑挑眉,“这事情我也听说了。据传闻,是因为今晨太后跟主持大师参禅,提起佛门清净地,不应该带兵戈之气。而且这福应禅院是历来皇家祈福之地,可保万全,根本用不到那么多人把守。”
“可殿下每次离宫,身边的十二队戍卫是从来不离身的!”薛蘅香显然不比她这般气定神闲,一说到此,竟是激动得不能自已。
韶光叹了口气,不得不耐心地将茶盏放下,“你要清楚,连这天下都是杨家的,太后现如今是杨家的掌舵人,她怎么说,便应怎么去做。一贯又能如何,想来即便是殿下尚不能违逆,我们这些宫人又岂能去置喙呢?”
话音落地,薛蘅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说得倒是轻巧!现在连戍卫都被调走,只剩殿下一人在山中,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许是过于愠怒,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韶光一怔,有些诧异面前的女子居然有着不错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却不禁再一次展颜微笑,这回是连开导都懒得出口,“殿下都未曾着急,不是吗?薛姑娘是否有些多此一举了!”
韶光说完,提起小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刚抿了一口,突然听到咣的一声脆响,震得她手一哆嗦,险些被洒出来的热茶烫到。
那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茶水四溢,粉碎的瓷片有几块已经飞到她的脚下。
“韶光,我是看在殿下信任你、善待你的分上,才叫你一声韶姑娘。不要以为每个人都要敬你三分。你充其量只是个低品阶的女官,是奴、是婢!闺阀已经失势,你是靠着什么势力才爬上来的?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陡然起身的女子气急败坏,眼中含泪,仿佛此刻受到斥骂、遭受委屈的人是她。反而坐着的人,却似乎并未听进耳朵一个字,片刻,无动于衷地拿起绢布擦拭手指。
“薛姑娘,我回来,并不是与你吵架的。更何况你所提之事,原就在我能力范围之外。操持了一日,我已经很累,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我要休息了。”
既然求人都是这种态度,何必要上去倒贴。
韶光说罢起身,给了小妗一个“送客”的手势。
“你真是辜负了殿下的一片真心!”
僵持片刻,薛蘅香抹了一把眼泪,扭头就朝着屋外走,步态踉跄。倘若是平时,像她这种冷面的女子,一定不会出现这种软弱凄楚的神色。然而韶光却在这一刻忽然转眸,冷声道:“你给我站住!”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25)
屋门半开,外面飘进来一丝丝的清香。
眼泪尚在眼角,陡然而来的凛寒自脚底直达心扉,薛蘅香被震慑在原地。
“你懂何谓真心?你以为这两个字的意义,便是上有恩惠,下必死命报答?”
韶光在这时起身,目光变得有些冷厉,“你甘心为晋王驱使,那是你自己的事,却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俯首帖耳,甘效犬马之劳。倘若情势果真如你所言,只能说明,堂堂晋王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值得别人的辅佐和效力!”
真心,何谓真心?
只有交付,无所企图才是真心。像这般互为交换之下的承诺,连同盟都不算,更何况还是横加干涉和逼迫?仅凭着一个人的力量,确实难以成事,然而联合之后所带来的遭遇,将是宫闱大诛伐都无法企及的残忍和血腥。
凤牌,东宫。
她知道在这两个词的背后,存在着怎样的意义。
然而,晋王在筹谋和布局的同时,给过她选择的余地么?如果连心甘情愿都说不上,又谈何真心!莫说是区区一个薛蘅香,即便是晋王站在这里,这些话依然全数奉上。
“你的意思是,倘若殿下就此失势,你就会选择背叛?”薛蘅香折过身,大声质问。
“那算是什么背叛,”韶光冷冷地笑了起来,带着略微的讥诮,直视着她,“如果我不是闺阀一脉仅存的力量,你敢说,你的晋王殿下会义无反顾地任用我?即使任用了,他又当真信任我么?既然连信任都说不到,何来的背叛——宫里头就是如此,只有锦上添花,不会有人雪中送炭。如果他失势,我当然要先一步脱身!”
风停息,连院外的一丝花气都静默下来。薛蘅香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忽然苦笑着摇头,再摇头,“你是如此自私凉薄,殿下却偏偏选择你与其比肩。为什么,就是因为你够无情么?”
她曾不止一次地劝说、进谏,这个自肃清中幸存下来的女子究竟有多危险——几经风起云涌,看惯世态炎凉,身份是如此复杂,秉性又如此冷酷,怎么能起用为左右手,并且将那天大的事委以重任呢?
然而,殿下却总是一听而过,偶尔露出轻笑,并没说过什么。
只有命数不能轻言,一向习惯掌控和摆布别人的男子……在提起眼前这个女子的时候,蕴含冷漠的眼中会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愫。那时候,她甚至嫉妒地认为,她是殿下利用的一枚棋子,仅此而已。然而此刻,这棋子不仅有着自己难以企及的心性和远见,甚至连性情,也跟殿下惊人的相似……
“在宫里,情谊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东西,”韶光轻轻一叹,在女子那种凄惶哀恸的目光下,眸色逐渐淡了下来,“当你经历过背叛、抛弃、陷害,受过足够的伤,尝到过足够的痛,还能去相信的话,只能说,活下来都是一种幸运。而等到你的心变得足够坚硬、冷酷、凉薄,即便面对宫闱绞杀、内局倾轧,都可以做到无情。因为只要足够无情,便能置身事外,再没什么能够伤害到你。”
一往情深,本就是错。
薛蘅香错在陷得太深,以至于将满心满腔的忠贞和回护都给了一个注定不会有回报的男人。而那个男人,正因为深知这一点,才会将她留到现在。否则,掌事女官的位置,是无论如何不会给这么一个莽撞而冲动的人的。
韶光想到此,眸色渐凉。
“你回去吧!戍卫的事,想必晋王自有主张。”
薛蘅香闻言一怔,“你的意思是,殿下早已打算好了?”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26)
那是担忧后一刹那的欣喜,韶光看着她,眼睛里闪过了悲悯之色,“你跟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晋王是个怎样睿智谨慎的人,如何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她只能言尽于此。
然而对于薛蘅香已经够了,她忽然破涕为笑,抹了一把脸颊,再不多做耽搁,便离开了屋院。
屋外,夕阳西坠。
刺眼的阳光洒在地上,碎光璀璨。转眼间,角落里那些过了季的花卉,仿佛都跟随着坠落的夕阳,一起凋零了。
隔日,祭祀仪式仍要进行,宫闱局将一应礼器和银器摆上,山寺中再一次举行了庞大的祈天典礼。然而仪式过后,太后继续与主持大师参禅半日,在诸佛像金身之前,却卜算出了“妖邪作祟、为祸社稷”的结论。
一个是祭祀遇雨,一个南殿走水,诸事不顺的理由全部归咎给了谶语。
无不哗然。
太后对卜算的结论很是震怒,万般重视的结果就是当即让太常寺夜观星象,对诸般礼器挑剔一番之后,又将礼部的郎官革职。
其后就有明光宫的奴婢来将随行的几房宫人拆开,每一房由一个婢子约束在各自的屋院里,连随意交谈都不被允许,更别说是擅自走动。紧接着,内侍监的人被遣在下三道山门,命掌管一切琐碎收尾事宜。
山寺里,忽然飘浮起了一丝紧张的气息。掖庭局和宫闱局加起来,随行可达千人,却被几个宫婢、一道嘱命,两相阻隔,互相再难通气。
然而司宝房却是除了宫正司外,唯一还能在三殿内逗留、走动的:佛像金身要送,银器都需妥善安置。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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