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宫春》第55章


然而司宝房却是除了宫正司外,唯一还能在三殿内逗留、走动的:佛像金身要送,银器都需妥善安置。韶光领着一队宫人挪送十八尊铜人时,就看见一位侍卫模样的人,脚步匆匆而来,越过殿前长廊,直奔太后安寝的殿宇。
晋王的戍卫不是早已被遣至山下?这时候还能出现在寺里的,会是何人?
“韶姑娘,让我来帮你……”
这时,有极轻的嗓音响在耳侧,韶光回眸,忽然看见了身边的红箩。
纯银锻造的祝祭器皿,被擦拭得透亮,能照出人的影儿来。韶光很快回视,对着银器上面映出的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形,唇齿微动,“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跟成海棠待在一起吗。
“宫闱局似乎都被戒严了,娘娘很担心。”
韶光侧着脸,状似不经意地抬起底座端详,“成妃那里,莫非也被约束起来了?”
“倒是有个管事模样的宫女过来,但娘娘好歹是侧妃,她不敢太放肆。”红箩用肩膀将韶光的脸挡住,愈加靠近了些,“可小厨房里忽然换了一拨人,娘娘遣我来问一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宫闱局和掖庭局两相戒严,戍卫一律被抽空——如此大动干戈,太后到底要做什么?不仅是成海棠,恐怕身在福应禅院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疑问。然而,没人知道,太后究竟在等一个怎样的契机,投石问路,让一应深埋在暗处的人、事,都不得不浮出水面;或许同时也在织网,将消息、权力一一剥夺,使其变成砧板上的鱼,任她宰割。
韶光自然不会说出这些猜测。
“小厨房怎么了?”借着话茬,她巧妙地引了过去。
红箩轻着声,老老实实地道,“不仅是我们这边,夫人嫔女专属的一应小厨房,都被换了人。好些人都闹将起来。不过娘娘说,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可我担心那些新换的厨娘,会不会借机……”
韶光抿唇轻笑,感叹海棠的见地,“成妃说得没错,你回去与她说一句且安心。另外,这几日,仍要频频召见司药房里的医女。”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27)
召来医官亲自诊脉,是她一早就跟成海棠交代好的。红箩不明其意,却谨遵吩咐去做。偏巧这时太后也遣医署里的人来瞧病,似乎颇为重视。
这时,管事女官闲闲地从外面进来,刚一进门,就大声呵斥停下来的宫人。红箩咳了一嗓子,道:“娘娘受了风寒,身体不适,这几日忽然想吃梨花雪酿丸子,却非要用纯银小盏盛了不可。韶女官,不知可能为我家娘娘行个方便?”
这就是身份为她带来的便利。一方面,她是司宝房的人,不能随意走动;而另一方面,她也是浣春殿的伺候宫人,在佛殿这边畅通无阻。
“成妃娘娘吩咐,奴婢定当效劳。”
韶光说罢,柔顺地一转脸,吩咐小妗将一套银质器皿拿来交到红箩手上。
两个管事宫女在一旁冷眼瞧着,也瞧不出端倪,只觉得这东宫的侧妃恁地矫情,连膳食用具都极挑剔。
而后,韶光则是亲自将她送到回廊外,正欲转身,却见其中一个管事的宫女正靠在廊柱上,隔远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微笑。然而不等她开口,便轻步走过来,左右探看一番,见四下无人,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香囊,偷偷交给了她。
这下,换成韶光惊讶。
因为那香囊背面,绣着麟华宫专属的麒麟纹饰。
她不是哀萃芳派来的人么?怎么会……管事宫女瞧见她的神色,没说话,又是神秘一笑,便走了。韶光忽然感觉到,此刻仿佛有一张漫天大网撒在了这福应禅院,看不见的丝线,正一点点将所有人套牢。而这撒网之人就坐在幕后,睨目微笑。
不知是不是那管事宫女为自己开了方便之门,将诸般礼器安置好,韶光自第五道山门而上,一路经过石崖径道,畅通无阻。
随行的四位皇子都住在第六道山门之后。琼楼玉宇,玲珑宝阁,朱红漆绘和烤漆彩画辉映着一座座铜人佛像,奢华瑰丽,宝相庄严,别有一番空灵大气的景致。临山而踞的大理石平台,居高临下,眺望玲珑山的云雾缥缈,宛若置身仙境。
殿前无人,连洒扫的宫婢都没有。
有引领的婢子前来,带她步至偏殿。月檐下,十二道殿门敞开,偌大的宝殿里空旷而明亮,冰丝白纱帘轻拂,偶尔可听见风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来得这般迟,本王还以为路上有什么人将你绊住了。”
殿内,雕鹗麟纹的缠枝桌案上,平铺着一张宣纸,旁侧是两方端砚、一个水丞,古意盎然。桌案前的男子拈着一支狼毫毛笔,饱蘸浓墨,眼见墨汁就要滴下来,方才抽手,收住浑厚的一笔。
却是在作画。
“奴婢让殿下久等了。”
“也不算久。只是在想,你是否愿意来。”晋王说罢,就将笔搁置在墨玉笔搭上,目光注视过来,深不可测的眼底含着一抹洞悉的轻笑。
看来,是薛蘅香将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他了。
韶光并未多言,只将翎羽大氅解下,搭在一侧的宝架上,然后径自走到桌案前,去看那幅险些被墨汁浸染的绢画。
“殿下面前的绢帛上,是一幅什么画?”
没错,那是一幅绢画。
丝线纵横,铺陈出或浓或淡的色泽,宛若泼墨,几可以假乱真。倘若不是曾在司衣房里被言传身教,又跟青梅修习足月,依照方才的距离,绝对辨认不出。
杨广脸上现出激赏之色,伸手展开卷轴。
“山原图。”
雪白的宣纸上,一方绢帛服帖地铺展开,绢帛上是辽阔原野,天高云低。原野上是奔跑着的鹿群,只是周围山脊嶙峋、狰狞隐晦,为原本恬静的景象增添了一股煞气。那些奔跑中的鹿群,似惊恐,似慌乱,有些还在往一处围拢,有些则已经分散离队。
第八章 迷迭香(大结局)(28)
“平田浅草,麋鹿成群,如何射到麋中主?”
韶光闻言,不禁挑了一下眉。就连绢画都如此肆无忌惮,权欲煌煌,野心昭昭,果真如扑花之蝶,不可断绝。
“画上只见猎物,却未见弓箭,如何射得。已经胸有成竹,殿下何故来考奴婢?”
“难道你不觉得,只有参与其中,才会乐趣无穷?”
“奴婢何德何能,”韶光轻然一笑,摇头道,“殿下未免太看得起奴婢。”
投石问路,推波助澜,才是她应该去做、有资格去做的。至于谋算布局、擒贼擒王这等事,需要太大的权势和能力。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有些事,平庸之人尚不能及,更不是她这种卑贱出身的宫人能去企望的。
对于身份,她分寸自知。
杨广将画轴卷上,颇为自嘲地道:“你对情势如此洞悉,利害分明。所以本王也绝不会怀疑,假如本王真的就此失势,你会毫不犹豫地抽身而去。”
山风清凉,含着一丝隐约墨香。
韶光有些失笑,“所以,殿下特意让管事女官带给奴婢信息。”
说罢,自腰间取出那枚香囊。
直到现在,她都有些难以置信,只为了一句话,他甚至就这样不惜动用隐藏得很深的力量,一来证明堂堂晋王并未被软禁在山寺里,依旧手眼通天;二来,则显示出连明光宫都安**了亲信,究竟谁处在被动尚不可知。何其厉害!
“殿下如果能将同样的事情告诉给薛姑娘,她也不会横冲直撞地跑到奴婢的寝房来。”
杨广笑了笑,“你心软了。”
韶光却不觉得这很可笑,调开目光,语气微凉地道:“殿下该知道此刻的形势何其严峻,稍微一步踏错,就意味着粉身碎骨。薛姑娘她……对殿下毕竟是忠贞不贰的,殿下不该置她于险地而不顾……”
山寺里,遍布明光宫的眼线。
成海棠说得没错,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得住气。因为外面的人,正等着里面的人往外闯。何人私自走动、去了何地、与何人接触……想必薛蘅香前脚刚踏出殿门,下一刻消息就会传到太后的耳朵里。有哀萃芳在,自己自然是无忧的,可薛蘅香呢?谁能保证管事宫女不会透露出只字片语。
杨广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微笑,“你也是在宫闱里锻造而出,应该再明白不过,真心,未必能换得真心。”
他在微笑,虽然平静温和,然而却有着洞悉一切的残酷和冷漠。
“奴婢只是觉得,她是您殿里的。做出何事必然也会牵扯到殿下。”静静地,韶光忽然回答了一句。
既是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你果真是变了,”将画轴**白瓷瓶里,他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发丝,“若换作以前,一个毫无用处的人,根本不会让你开这个口。而现在你不仅来向本王质问,更在为她求情。这样的你对本王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那一刻,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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