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第19章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讚赏,不过在拉下眼皮的同时也消失不见。
「知道就好,你的身份地位别说朕有意见,也让鹏儿在许多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她身子发凉,整个人木木的,这皇上到底要对她说什麼呢?把人这样吊著很有趣吗?她实在不想陪这样心思如海的人玩猜心游戏。
「皇上,您有话就直说吧──反正皇上不喜欢臣妾就跟相公是庶子的意思是一样的。」
从来没被人那麼大胆打断过话语,冒犯的言词还犀利得很。皇帝没发火,威严的脸却再也挤不出什麼笑意来。
「女人聪慧要用对地方,伶牙俐齿并不能给你带来什麼好处。」
「皇上,您这时候把臣妾召进宫,也不见得是要给什麼好处吧?」就豁出去了吧I
「朕给过你机会时间,你却不知道要把握,你的肚皮至今还是仍无消息吧?」皇帝的眉打了折。
来喜儿软在椅靠上。「您要用七出的罪名叫相公把我休离?」
就因為她没有替项家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必须遭到休弃的命运?
「你们夫妻感情深厚,鹏儿是个长情的男人,你是他的弱点,朕不会让他这麼做。」
她一直以為国舅爷的城府够深了,原来皇上也不遑多让。
「朕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你做侧室,把正妻的位置让出来,朕会找个好人选顶替你的位置,虽说是侧室,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你的,若你不允,这第二个……玉石俱焚就难看了。」
没有生育孩子只是皇帝看她不顺眼的藉口而已,血统家世身份地位,这些到底是什麼吃人的道理?
这穷其一生她大概都不能接受也无法明白。
「我不要!」
她的声音很轻,却震飞了两隻飞到窗欞来觅食的麻雀。皇帝的唇抿了起来,可惜了,生火烧了都不开窍的木头──
「给正靖王妃上茶。」
来喜儿指尖发紫,面如金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吗?
在这名叫皇宫的地方可以随便夺人生死,在这地方待久了心思想法会扭曲,有空,她得跟夫君说说去……
老内侍端著绕金描绘的玉杯,小指还不小心翘了个莲花。
「你就把那盅茶喝了吧。」皇帝的口吻很淡,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第九章
两把团扇在侍女手上扇呀扇的,扇走了淡淡的暑气。
荷花池裡的荷开得有些懨,几隻蜻蜓在荷叶片上兜来兜去转圈子,找不到落脚处又飞走了。
不过这一派初夏色泽,完全没有影响到斜躺在铺上白蒲凉软榻上的一位姑娘,布衣软裙,膝盖以上盖著厚毯子,面容带著病气,她合著眼,眼皮下的眼珠却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
「……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灌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褻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
朗朗的读书声来自另外一个少女,只见她摇头晃脑,一本册子搁在杏色裙子上,比学堂裡的老夫子还要像老学究。
「哈……啾……」鼻子的搔痒怎麼都憋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喷嚏可大可小,可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扇风的侍女丢了团扇,风花雪月的吟哦也中断,站在不远处的高大男人也把目光朝这边集中了。
芍药唬地站了起来,大声嚷嚷:「小炉上煎著的药呢?你们谁快去拿来,还有多拿一件毯子。不,去把白狐狸皮的大氅拿来,就说这边风太凉水气太湿了,对病人的身体不好,这下打喷嚏了,我会被项大哥剥皮了啦。」
斜卧的女子张开了眼,对眼前烧滚热水般的景像有些困惑,直到芍药的手贴上她的额头,她才有了反应。
「没发烧啊,怎麼打起喷嚏来了?」
人家说久病成良医,她这好长一段日子都在看顾病人,多少也学了点皮毛。
「我没烧……刚刚……只是……鼻子痒。」她的声音太久没用,糊在嘴裡,没人听清楚,可芍药却如同被电击了。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开始轻巧如猫地往这边走,像是怕惊骇了谁。
「喜儿姐姐……你会讲话了?你认得我是谁吗?我我我……」芍药用手指戳著自己。
「啊,你的声音我天天听得到,记得……芍药对吧?」
芍药慢慢地蹲下去,嚥了很大一口唾液,叫自个儿的脸皮要撑出笑容来,还得是亲切可人的那一种。
「喜儿……姐姐……你会认人了?」结巴、结巴,还是结巴,没办法,情绪太激动。
避著阳光睁开的眼睛有点空洞,像死寂的宝石,可是却很努力地在搜索些什麼。
「傻丫头,我每天听,听你说话唱歌读书吟诗,我都不知道你这麼吵呢,可是刚刚闭著眼睛忽然觉得我应该认识你。」於是她就睁开眼睛来看人。
她讲话很慢,一字一字的,思路却开始有了条理。
这是许多人努力了两年才看见的成绩。
「讨厌啦,你本来就知道我很聒噪的。」
芍药的心像被打翻的蜂蜜,虽然她只是说应该认识,但这进步,她得去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慢著,在世人眼中,正靖王妃早就因為急症去世,丧都发了,就连坟头的草大概都比人还要高了吧。
芍药心裡还在七上八下时,有道阴影遮住了来喜儿。
芍药很是乖巧,马上把位置让给了项穹苍……一直等待的人不是只有她而已。
两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这两年,来喜儿不知道外头一整个翻天覆地地改朝换代了。项穹苍不敢轻易去碰喜儿,只能悄悄地握住凉椅的扶手。
他形销骨立,总是意气风发的脸如今却不时染著欲狂的阴鷙,只有在面对他心爱女人的时候会稍微回温。
这样的忍耐几乎到了叫他心魂俱碎的极限。
两年前,厉勍晓要是迟上那麼片刻,就人事全非了。
这其中的惊险是后来厉勍晓才慢慢透露的。
匆促间接到消息赶到皇宫的厉勍晓不敢说那时他绞尽脑汁以偷天换日的手法换回来的来喜儿已经没了气息,连夜请来的大夫都说她已经死透,无药可救,要他们趁早安排料理后事。
厉勍晓或许不瞭解项穹苍的个性,可是他太明白来喜儿不能死。
她要死了,会出大乱子的。
厉勍晓几乎想破了脑袋,发狠把来喜儿当药人医。
当然,他也没那胆量让项穹苍知道自己是这麼救治他妻子的,以后就算带进棺材死也不说。
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见了,如果是平常人倒也罢了,可她的身份是正靖王府的王妃,再怎麼遮掩鸡蛋仍旧有缝,消息还是传到打韃子的项穹苍耳裡。
他把打仗的重责大任交给副将,没日没夜地快马加鞭赶回来,管他什麼军戒纪律审判,当他回到家看见的是佈置好的灵堂时,当下他就疯了。
疯归疯,他要弄清楚的事情谁也阻止不了,当他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瞬间明白一件事情──皇宫,本来就是一个充满背叛遗弃、算计斗争、挣扎跟死亡的地方。
他想要的亲情,被人拿来当做感情的勒索。
他付出了一切,换来的是他最爱妻子的死亡。
太卑鄙了!
沉寂下来的他在夜深入静时翻墙进了国舅爷府,没有人知道他们秘密商量了什麼,之后项穹苍足不出户,直到十五天后皇宫内苑发生了内乱兵变。
本来他们只想逼迫皇帝退位,让东宫太子即位,只是尚未行动,皇帝却被人发现死在龙床上。
他们对外宜称皇帝因為吸食太多道士炼的丹丸,驾崩了。
接下来又是一阵兄弟相残的老套剧目,东宫太子人缘不好,皇帝一死,他没了靠山,其他兄弟彻底把他推翻了。
為了不要让动摇国本的事件越演越烈,项穹苍直接把厉勍晓拱上了皇帝的位置。
「你就彻底地当个坏蛋吧!」他撂下话。
平民对改朝换代没兴趣,只要能安居乐业,谁做皇帝跟他们都无关,於是,曾经凶险的时间过去了,每天城门继续开,每天每个人还是得继续过生活。
為了让项穹苍也有活下去的力量,把来喜儿藏了很久很久的厉勍晓吞吞吐吐地让他们夫妻俩见了面。
见面,应该是喜事一桩。
不过,显然有人不是很知道知恩图报要怎麼做,当项穹苍一见到来喜儿,一出手就打了他鼻青脸肿。
真是裡外不是人!
要是人没救活罪一条,救活了也一条,好人果然难做,还是当坏人轻鬆多了。
「喜儿,我是谁?」
从没有知觉的活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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