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铭》第28章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到最后,还不是她身边的人把自己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怨恨像野草的种子一样开始生根发芽。
炸雷震得耳朵生疼,江颜猛地睁开了眼睛,又一道闪电在天边晃过。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想要抬手整理一下鬓角的碎发,手腕上的冰凉锁链却“哗啦”一响,制止了她。
江凝坐在她对面,腕上也铐着一件。
车厢内空间充足,坐垫舒适柔软,堪称有史以来最豪华的囚车,江颜却莫名觉得胸闷气短,呼吸不畅。
她看了一眼已然恢复正常的儿子,挑起嘴角:“好,很好。”
江凝苦笑一下:“我能跟您聊聊吗?”
江颜别过脸去,显然是不太想聊。
江凝自顾自地往下说:“九铭香,应该是您亲手制的吧。”
没有应答。
“那真的是一种……举世无双的奇香。给曹邑尉用的,也只不过是它简化后的粗制版本吧?”
一声轻笑。
江凝直直地望着生母:“九铭成瘾性极强,可我却丝毫不受影响。”
江颜终于冷笑着开了腔:“怎么,段允还舍得给你用御赐的安神香?”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again,下午继续(? ??_??)?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江凝沉默了一会儿,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那年在邻江邑,我夺了两个烧饼跑出望江楼,路上不小心撞着了人,都没来得及抬头看那人的面容,就匆匆逃走……可我却闻见了一股淡香。”
“公主,当年我偶遇义父的时候,其实您就在场,是吗?”
江颜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不,那不能称之为偶遇。” 江凝说,“那是一场早已谋划好的相逢,对不对?”
江颜笑了起来:“那是我送你的十岁生辰礼物,怎么样,还喜欢吗?”
破空的闪电照亮了江颜苍白的笑容。
北境上空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袭。负责押送的将士加快了南下的步伐。
江凝面色平静:“那么之前八年的那个’家’,也是您一手安排的?”
江颜静静地望着他,算是默认了。
“公主,” 江凝苦涩地摇摇头,“我可能……真的不配做您的儿子。”
或许是“公主”这个称谓戳到了江颜的痛处,她后背离开车厢内壁,猛然坐直了身子:“不配?你当然不配!我苦心谋划那么多年,是为了什么?我培养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奴才,每一步都思虑再三,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是为了谁?眼看着计划慢慢步入正轨,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我把路都给你铺好了,没让你手上沾一滴血!原本指望着你动动手指,就能从东平引兵接应,可是你呢?我没有这么贱的儿子,不知好歹,懦弱无能,一辈子都甘居人下!”
一口气骂下来,江颜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脸色越发白得耍碜佑致亓顺迪崮诒凇?br /> 江凝默然不语,眸中并无一丝波澜,过了好半天,才淡淡开了口:“您可能对’甘居人下’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江颜掀起眼皮,眸中泛着寒光。
“有一个问题,我不太能理解。” 江凝说,“义父收留我,又教养了我整整九年,虽说’血浓于水’,可那一朝一夕累积起来的脉线又哪有那么容易割断?您每一步都思虑再三,为什么偏偏在最后关头疏忽大意了?”
江颜的声音仿佛结了冰碴,透着扑面而来的凉气:“是,我哪里比得上你?你有情有义有良心,可也不睁开眼看看,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仁义就着牢饭,是不是特别好吃?”
“您过奖了,” 江凝说,“谈不上仁义,求个心安而已。”
车厢内再次涌起难言的沉默。
江凝望着面前这个美丽又疯狂的女人,心里翻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虽然身上流着她的血,但江凝自觉完全无法与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他凝视着女人色泽偏浅的瞳孔,试图从中抓住一丝一毫的端倪。
尽管她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眸中却从始至终没有显现出任何的怒或恨,仿佛有一座千年不化的寒冰,将那些曾经触怒过、打动过、吞噬过她的情感一并冻结在其中,最终被北境的风雪一同淹没。
佛家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离合既循环,忧喜迭相攻。没有人生来便揣着一颗冷硬的心,只是那一点柔软温热到底难以经受反复无尽的七苦,总要披上一层坚硬的外壳,有人披上之后,内里还是温热的;有人被磨砺得久了,却从里冷到了外,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江凝暗自梳理着事情的脉络,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些人、一些物——锦绣楼的红牌姑娘锦儿,邻江街头的算卦先生,精致绝群的宮钗,王府祠堂里的位牌……
有些事情似乎逐渐清晰了起来。
于是他放松了身子,好整以暇地往车厢壁上一靠:“都到这种地步了,我们还互相指责怨恨有什么用呢?不如开诚布公地聊一聊,把心里的结扯开还好过一点。我先来吧,您可能对我还不太了解,我叫江凝,乳名凝儿,经过您刚才的提醒才得知了自己的年纪。曾经是个流落街头的小叫花,后来成了临安王义子,眼下是阶下囚一个……这条您应该不陌生。那我继续——我呢,从小就不大喜欢听诗诵文,更不喜欢临帖习字,唔,有人陪着的时候另当别论。他们都说我的字没型没体,但我自己觉得还过得去。我从来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尤其喜欢……”
江颜本来没打算理他,想着晾他一会儿让他自讨没趣就能耳根清净了,谁知江大公子简直是鹦鹉转世,没人搭理也能自娱自乐地叨叨个不停,魔音贯耳,把江颜聒噪得忍无可忍,暴喝一声:“住嘴!你有完没完了?”
江凝讪讪地闭了嘴,然而下一刻,又难以自制地开口补上一句:“那我不说了,听您说。”
江颜额角跳了跳,不想理他。
“这样不好吧,我都这么坦诚地介绍自己的生平了,您一句话都不说合适吗?” 江大公子好像天生不知道“自讨没趣”是什么意思,别人不想说,就印帕程嫠担拔矣Ω檬撬媪四男眨园桑克淙徊恢滥淖鹈蚁肽欢ǜ咽诺耐蹂惺裁垂叵担热缃忝谩苯绽淅涞卮蚨狭怂骸啊忝谩退懔耍谒茄劾铮也还撬业南氯硕选!?br /> 江凝眨眨眼,飞快地消化了这句赌气一般的话,继续连蒙带猜地帮生母勾勒生平:“哦,然后您与王妃一同进了宫,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皇上给您二位安排了不同的归宿——其实我也能理解您,刚才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换作是我,我也更想嫁到临安去,才不乐意到那冷得要死的破地方受罪……但我更恨的还是下令的那位啊,这事又不是王妃可以操控的,对不对?”
江颜扯出一个可怖的笑容:“江凝,这十几年来,你光顾着长个子,心是一点都没长吧?别人为了亲儿子转眼就能把你卖了,你是不是还能乐呵呵地帮人数钱?你做的再好再优秀也抵不过人家那一点血肉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人家就能凭着那点看不见摸不着的血脉一辈子踩在你头上!你自己不去争不去抢,哪怕他儿子是个废人,好位置也轮不到你坐上。你是不是在我肚里的时候就没长全,所以现在才这么缺心眼儿?”
“缺心眼儿”的江大公子顺着生母的话认真思考了一番,表示了部分意义上的赞同:“您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当初在邻江,我那养母为了赌徒儿子把我卖掉的时候,那种感觉尤其强烈,不过我发誓真的没帮她数钱……您费了这么大劲儿,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感受一下这个道理吧?您这思路基本没什么问题,只可惜碰上个和我差不多缺心眼儿的王爷。”
远在京城的段允重重打了个喷嚏。
“我本来该冷下去的心,硬是被几个没心眼的给捂热了。” 江凝说,“公主,您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什么人吗?您明白这种感觉吗?”
喜欢过什么人吗?
当然喜欢过。只可惜那个人不喜欢,还亲手下了道旨送她去和蕃。
那也不要紧,江颜有的是办法让他想起自己、需要自己、依赖自己。
她掀起眼皮,对上儿子的目光:“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喜欢上谁了?不会是段允那儿子吧?”
沉默。
她轻笑一声:“你想不想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一辈子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江凝的喉咙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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