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第81章


春节过后,诸多事务回到正轨。
段立言没有再勉强霍知非去DA,她也就理所当然地搁下了这件事。一则她直觉地不愿和DA扯上太多关系,再则她有更为棘手的问题需要面对。
霍知非原本以为,那一晚的不快不过是因为自己突然的情绪不稳。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婚姻只是个形式而已,她与段立言自小亲密相处,对彼此的生活习惯了如指掌,两人几乎不需要磨合期便能将婚后的生活过得妥帖顺当。
而正因为如此,才越发凸显出问题所在。同样的状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重现,一次比一次更严重更糟糕,终于令她意识到那不是意外,不是插曲,而是她的精神状态确确实实出了问题。
她明知道眼前的是段立言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也知道他宁可为难自己也不会伤她一分一毫,但两个月前的那一幕犹如一座被推倒的大山,铺天盖地朝她压过来,瞬时便轻易碾碎了所有的理智和自控……
无边阴影兜头而下,无法遏制的恐惧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慢慢汇结成一条冰凉的绳索,绕住咽喉越绞越紧。她全身僵硬,害怕到了极点,却喊不出发不了声,心脏的阵阵紧缩更教她喘不上气,直到几乎窒息的前一秒才卯足了劲将他推开……
她像是从死亡边缘挣回一口气,浑身冷汗涔涔,不敢睁眼,更不敢去看他的样子。可即便闭着眼,即便蒙上被子,她也能听清周围各种响动,脑中浮现出他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他又一次翻身下床,走进浴室,主动结束了这已不知是第几次的难堪。
段立言从浴室里拉开门,只见霍知非阖目倚坐在门边,颊上泪痕犹在,鸦翅般的睫毛不时一动,抓着门框的手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适才勉力平复的心绪又悄然一荡,怜爱之情油然而生,他不敢造次,只俯身握住她的手,摇摇她的肩,轻声叫她:“七夕,地上凉,快起来,听话。”
她睁开眼,望着他摇头再摇头,两行泪“刷”地掉下来。
他心口一抽,身子又低了低,拉过她的手搭在自己颈后,“来,起来。”
她还是不动,埋在他胸口一声不出。他不得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襟口湿了一大片也不理会,只由着她哭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她闷着头低声道:“立言,给我找个医生吧……”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段立言思忖再三,最后还是找了耿清泽。
耿清泽从来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段立言逐一罗列着要求,说一条,他的脸色便阴沉一分,末了不冷不热截住他的话:“你还是自己生一个得了。”
一句话险些把满腹心病的段立言气出内伤,才要发作,却见他已拿起电话,接通后起身朝外走,“听说你哥在这里有个项目?”
虽说段立言要求苛刻,但托到从来不教人失望的耿清泽手里,仍可迎难而解。耿清泽回来后找出张名片,在背面写了几个字扔给他,“礼拜六上午,反面是地址。”
耿清泽引见的这位夏医生并非真正的坐诊大夫,而是国内某著名心理研究室的骨干之一,常年在高校中从事研究和教学,亦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因最近正同本城的大学进行合作,暂居于此,在此地的人脉关系一目了然。
段立言找不到什么可挑剔的地方,约了时间便把霍知非送过去。
初诊的一个钟头很快结束。里间的门打开,段立言见到同样笑意盈盈的医生和患者,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霍知非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回头笑着向夏从赋挥了挥手,“夏老师,下周见。”
之后数次,在休息室里等待的段立言见到的霍知非都与平时无异,自始至终,她的表现一直与正常人无甚两样,就连夏从赋好像也没有把她当成病人,“知非”长“知非”短,叫得温和亲切。
当着霍知非的面,段立言纵然再有疑惑也不好多问。正巧霍知非要去看望吴双,他便借口要回DA,实则再度前往夏从赋的办公室。
夏从赋对他并不隐瞒,“据我判断,段太太的情况比较符合PTSD的各项症状,也就是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
“我知道。”
“哦?”夏从赋有些意外。
段立言笑了笑,“不少有关战争的回忆录都提到过。”
夏从赋点头,“简单地说,PTSD是由于遭受了导致心理创伤的事件之后,引发的一种心理状态的失衡——当然,也包括战争和灾难。”
段立言敛了笑意,“是我太大意了,才让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夏从赋没有漏掉他眼里的黯淡,“通常心理疾病的成因都不是单一的,不能一概而论。以我和段太太的交流来看,家庭内部的变故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她曾提过,在家人去世后,她有过一段时间的失眠,这些都和她不稳定的精神状态有关系。从各种表现来分析,她的症状也不算太严重。不过——”
“不过什么?”段立言倏然抬眼。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我经手的病例不算少,但像段太太这么配合的患者,还是头一次碰到。”夏从赋不紧不慢道,“大部分患者和我们接触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自发的回避、退缩,甚至抗拒心理,我们往往需要借助一系列临床干预的方式,让患者消除不安,进而转化或释放情绪,进入有效治疗。但她却恰恰相反。”
“心理治疗是我太太主动提出的。”段立言不明白问题所在,“她配合你也是自然的。”
夏从赋不置可否,“从段太太的种种表现来看,她不仅作为病患尽可能提供了自己的信息,而且做了心理咨询师该做的工作,自发完成了疏导的过程——换句话说,她对自己的病因、症状,以及特定情境下反常表现的了解已不亚于我这个咨询师,目前看来,只差最后自我意识克制这一步。”
段立言越听越糊涂,“难道不应该这样?”
“这么说吧,”夏从赋把烟灰缸摆到远处,又将打火机拿到身前,一点点向对角移动,“好比一部车行驶在路上,遇到的障碍越大,车速就会放得越慢,在下一个障碍物之前比较容易刹车——”说着,打火机在烟灰缸前缓缓停住。
他看了段立言一眼,将打火机放回原位,“相反地,当车在毫无阻碍的状态下,除非有意控制,否则前进的速度会不自觉地达到最大值——”他手下稍一用力,打火机已顺着桌面,直直朝烟灰缸撞过去——
段立言一手抄过被撞飞的烟灰缸,慢慢放回桌上,“你是说,她自行的调节过程只会适得其反?”
“反与不反还不好说,”夏从赋顿了顿,“但是,她内心里的急于求成是显而易见的。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夏从赋都能察觉得到的状况,段立言与霍知非朝夕相处,又怎么会不了然于心。
以往的霍知非,喜怒哀乐尽数写在脸上,而现在,在他眼前,除了笑,几乎找不到她的第二种表情。这样的霍知非无非是在证明,她很好,她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与常人无异,她并没有让不正常的心里状况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日复一日,她的笑容越灿烂,段立言的心里就越不安。因为他不只一次看到,她在厨房里看着一锅煮开的水发呆,或者对着一本拿倒的书看上半天……
他宁可她大哭大闹,也不愿意看到她用这种方式把自己一层一层裹起来。每每夜里,他将熟睡的她抱进怀里,一面感受着她的体温心跳,一面却按捺不下惶恐茫然,只怕她已开始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活了近三十个年头,从未遭遇过失控的局面,也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无能为力。他看着自信斐然的夏从赋,犹如看着一根救命稻草,“不瞒你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夏从赋一派见怪不怪地淡然,“消除心理障碍最忌急于求成,归根结底还是要靠患者主观上的克服。给她营造一个正常的生活环境,找些事分散她的时间和精力,尽可能帮她减少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霍知非站在段律齐的楼下,看着段立言的车驶出视线,即刻转过身,卸了笑容。
无可否认,夏从赋的专业素养着实一流,即便没有这一层医患关系,他也会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他的疏导和援引,在很大程度上让她得以安然地面对过去,积极接受辅导和治疗。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越来越急躁,就像是武功绝学眼看要修炼到顶层,却怎么也突破不了现有的瓶颈,心结未解,再多努力也是徒劳。
相比于病情带来的焦虑,让她更忧心的是段立言的反应。她隐藏起所有负面情绪,他也配合地不为她担心。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脆薄如瓷的平衡,生怕稍一用力就会打破。他甚至不敢在床上同她亲近,只能等她睡着后抱一抱她……
可这些她都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