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第96章


他正说着,里面的乳母已经闻声走出来。看见那宫侍,眼睛一亮,忙抓住馥之的手:“夫人可是要去见陛下?可万万要为美人求情……”
宫侍却不容她说完,转身要引馥之出去。
馥之思忖着那边怕又是急事,不敢耽搁,略略安抚乳母,跟着宫侍走开。宫道上拥挤,馥之行得两步,转回头去。姚嫣仍立在宫门处,看着这边,双目沉静,未几,那张脸被人群挡去,再不见踪影。
安车一路匆匆,驶了好远,那些哭泣声似乎还能隐约听到。
馥之坐在车中,思及方才那些人脸上绝望的神情,只觉心也随着车子颠簸,忐忑不定。自己虽不是那些妃嫔宫人,如今却也深陷皇宫之中,与她们处境无异。一旦城破,皇宫必是首冲之地,若真有那时……馥之几乎不敢再想下去,手下意识地抚向腹部,只觉心底一阵紧绷。
当馥之换上内侍的衣服回到紫微宫,已是日落时分。
殿中,皇帝正站在镜前,由着宫人替他将厚重的金甲穿在身上。
“回来了?”在镜中瞥见馥之,他淡淡道:“去备些药,朕今夜可晕不得。”那神色平和,语气轻松得像要去骑马郊游一般。
馥之微微颁首,道:“还请陛下赐脉一观。”
皇帝看看她,让旁边的宫人退开,伸出手来.
馥之上前,托起他的手腕,低头把脉。殿内似乎瞬间寂静下来,馥之微微抬眼,金甲上锃亮的光芒映入眼中,衬得他下巴线条坚毅。
“如何?”皇帝道。
馥之将手松开,欠身答道:“陛下脉象已平稳,可以益气汤药巩固。”
皇帝颔首,却不多言,看看镜中,从旁边宫人的手中拿过金盔,转身大步走出去。
“雉芒关守军今夜回撤,宫中正是紧张之时,陛下的汤药还请夫人尽心。”徐成过来,对馥之低声道。
馥之看看他,略一点头:“多谢常侍提点。”
徐成一礼,追着皇帝的背影快步走出去。
馥之望着殿外,目光微凝。说来,此人待自己可谓不错,入宫以来,若非得他处处相帮,自己恐怕不会自在。当初,自己就觉得徐成必与大长公主有些关节,时日久些,这个想法愈加肯定,又愈发觉得大长公主实在深不可测……
许是思虑太多,额边有些发疼。馥之一边伸手揉着,一边向外面走去。在殿檐下抬头,天空已经擦黑,一片巨大的乌云将西边的最后的余晖遮去,远处的宫阙重重叠叠,只剩一片延绵的黑影。
夜幕降临,到酉时将尽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雉芒关上的守军已经撤回城中。
紫微宫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却仍有不少宫人们走到殿前张望,似乎想从那远处的黑黝中找出些什么来。
“……陛下怎还不回来?”
馥之到临时备药的偏殿里去查看药汤,才进门,就听到里面有人在低低地话。
“哪能那么快。”另人道:“陛下必是要去查看城防工事哩。”
发问那人似沉默一会,似带着害怕:“……鲜卑人可破得城?”
话音出来之后,却是一阵寂静。
馥之心中长叹,皇宫虽似深不见底,可对于外面的情势,每个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想着,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些,走进去。
只见偏殿内着几根蜡烛,两名太医署的药僮正跪坐在案前捣药,见进来的是馥之,他们连忙一礼,即目光闪烁地各自低头。
馥之颔首还礼,亦不言语,自顾地查看炉火。
事情急转直下,亥时初,宫外终于传来消息,却是人们最害怕的——鲜卑人已经到了城外。
城头的烽火红得耀眼,青烟浓浓冲起,即便夜里也看得分明。一时间,各种各样的话语在迅速传播开来。
听说京兆尹的府兵都出动了,皇帝亲自在城门督战。
听说此番鲜卑人多得像蚁群,从城上往下看,密密麻麻的看不到空隙。
听说太后的侄子,期门校尉郭维在城上中矢死了。
听说北边的高阳门被撞开,胡人冲进来,被羽林骑郎将顾峻领人杀退,堵了回去。
听说……
宫人们似乎再不管禁言,任何消息进来,都飞似的地传遍每个人的口中。常侍们想管,可是就连他们也在不自觉地打探,将来的恐惧已经深深植入每个人的心中。
“胡说想些什么I”一名年长的宦官训斥道:“本朝百余年来,代代修缮京城工事,如今城墙上的砖都是米汤浇过的,百斤的兵器也休想磕掉一个角I”
馥之听着他们议论,并不插话。而听到顾峻的消息,心中一时宽下许多,过不久,却又担心起大司马府来,不知大长公主对自己几日来的去向有何解释,贾氏和戚氏可还在城中?
正心思杂乱间,忽然,宫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众人一惊,忙出去看。
馥之亦跟着张望,却见是一名宦官正从宫门急急地走过来,夜色虽暗,却遮不住他满面的喜色。
“怎么?”一名常侍走上前去。
那宦官擦把面上的油汗,气喘吁吁:“陛、陛下传仪仗!援、援师来了,陛下,陛下要登朱雀门!”
“什么?!”闻得这话,常侍亦是不敢置信,一把扳住他的肩膀。
宦官掩不住兴奋,吸一口气,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声答道:“援师来了!”
84朱雀门(下)
话音传来,犹如暗夜中的一道强光,所有人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传仪仗I仪仗I”常侍转头,中气十足地对犹自沉浸在惊喜中的众宫人大喝道。
宫人们回过神来,赶紧答应,各自精神振奋地散开去。
馥之望着殿前,仍有些怔忡。不知为何,‘援师’二字传入耳中,她便只想到顾昀。真是他么?心在胸中扑扑地进撞,馥之低头,手不自觉地抚在腹部上,似乎觉察到另一个脉搏在掌心下鼓动。
甫辰,甫辰……想起那个身影,鼻间忽而一酸。馥之觉得霎时失力似的,身体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夫人。”一个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
馥之看去,却是一名徐成手下的宫侍,常来向她传话的。馥之偏过脸,稍稍拭拭颊边,再转向他,略略一礼。
宫侍欠身,低声道:“陛下略感不适,请夫人随小臣往朱雀门。”
馥之微讶,望望外面。心思转转,答应一声,收拾些用物,随那宫侍往殿外走去。
夜色带着寒气,将水道染得愈加阴森。水流在木舟低下哗哗而过,低头,只隐约可见湍湍水光。
“比朔北还冷,爷爷!”张腾搓搓手,低声骂一句。片刻,径自走到舟板上坐下来。
身旁响起一阵脚步声,张腾抬头,却是王瓒。
只见他走过来,在张腾身旁坐下,未几,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拿出糗粮吃起来。
张腾微微扬眉。
“王参军。”张腾伸过手去,笑嘻嘻道:“与都尉我分一些。”
王瓒看他一眼,将糗粮掰下一半,放在他手中,继续吃。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他随大司马顾铣来到南方,原本驻在零陵,领的是徒卒。数日前,他却突然被调入水军,编入兵舟之中。张腾起初满脑糊涂,不明白自己一个羽林屯骑出身的都尉,舟也不曾搭过几回,如何去水军。直到随舟到成郡,见到领参军之职的王瓒,张腾才明白过来。
“说来还是仲珩灵醒。”张腾吞下一口糗粮,慢悠悠道:“知晓刀法不行,上阵不忘带上都尉我帮手。”
王瓒看他眼,却不理会他的打趣,低低道:“此番可不必从前。孤军深入,莫大意。”
张腾愣愣,片刻,“嘁”声,一边咬一口糗粮一边不屑道:“那等弱贼,也不看看都尉我去年是跟谁过的刀。”
王瓒笑笑,转回头去望着前方。昏暗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眉宇间平添一股沉静之气。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王瓒,总觉他变了些。他似乎变得沉默许多,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少了,几日来,张腾见他处事谈话,皆一丝不苟,几乎像换了个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王瓒转过头来。
“做甚?”王瓒斜他一眼。
张腾咧嘴笑笑,道:“都督听说雍南侯在京中为你选好宅邸,此番功成回去,仲珩便要迎佳妇?”
王瓒目光顿住。
张腾继续逗他:“听说是个美人。”
王瓒瞪他一眼,撇回头去。
还装。
张腾笑起来,片刻,看看周遭的军士,也不再打趣。他心隋大好,向后躺下去。脖子上寒意飕飕,张腾忽然想起去年,他们随军征羯也是这个时节。
那时的二人,真正意气初发,都一心想着立个军功回去,从此海阔天空呢……张腾望着头顶深邃的夜空,深吸一口气。
“仲珩。”
“嗯?”王瓒没好气地应道。
“零陵兵马,前些日子不知为何走了大半,如今水军又来成郡,大司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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