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第97章


“嗯?”王瓒没好气地应道。
“零陵兵马,前些日子不知为何走了大半,如今水军又来成郡,大司马手中想是所剩无几。”
王瓒回过头来。
张腾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道,“蜀郡可守得住?”
王瓒默然,过一会,瞥瞥他,也躺下去。
“天知晓。”他闭上眼,沉沉道。
火光如晚霞一样,将宽阔的江面染得通红,兵舟焦黑的残骸与死去军士的尸首随着波浪四处漂浮。
厮杀声和呐喊声混在一处,密集的鼓擂响,沉沉打在人的心头。
“将军快看!”旁边的副将忽然指着远方惊呼起来。
吕汜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照中,南岸那边骤然出现些巨大的黑影,慢慢朝这边移来。心中一惊,吕汜向身后的军司马大喝声:“传令所有舰船撤回1”
军司马得令,忙挥起手中彩帜。
霎时间,鸣金之声响彻北岸,江上的朝廷战船纷纷不再与敌人缠斗,调转方向回撤。可终究迟些,正忙乱之时,那些黑影赶上,将不少兵舟撞得翻覆。
“他们竟有么大的楼船!”北边的人见得这般景象,无不大吃惊。
吕汜皱眉抚须。
“蜀郡原本不是也有楼船?大将军匿而不用却是何故?!”副将见那些楼船的破竹之势,气急败坏地说。
吕汜瞪他一眼,冷笑:“我等精锐之师,几征胡虏,岂惧区区楼船1”说罢,喝令道:“令火油上前I”
军司马应下,即又挥旗。
才传令下去,忽然闻得一阵惊呼声,众人视去,却是大江左边,一列楼船疾疾而来,上悬朝廷旌旗。巴郡兵舟正忙于向前,疏忽侧翼,被那些楼船生生撕开阵角,措手不及。
情势突而逆转,吕汜眼睛明亮,大声道:“擂鼓!令兵舟随楼船成列!”
岸上鼓声再起,隆隆一片。有楼船的抵挡,江北水寨被冲得分散的兵舟很快重新集结成阵。巴郡水军反应过来,忙转而攻击楼船,可来也怪,那些楼船虽不如巴郡的高大,却周身布满荆棘般的利刺,又行动甚速,穿梭自如,大小敌舰皆莫敢近前。
“是大司马!”不知谁兴奋地喊起来。往为首的楼船上望去,果不其然,一个硬朗的身影全副铠甲,稳立大司马旌旗之下,不是顾铣却又是谁?
大司马亲自上阵,北岸众人士气顿涨。兵舟与楼船迅速合围,联结成阵,一时间,箭矢齐发。巴郡楼船想将阵列再冲开,却行动缓慢,被北岸的兵舟缠住,左右难顾。
火光将江面照得如白昼一般。
就在这时,北岸的楼船上突然投出大石来,又精又准,只往巴郡的楼船上落下来。洞穿的闷响此起彼伏,楼船想躲避,却力不从心。未过得几时,当先几艘被砸开甲板,慢慢倾斜。
船上的人大惊,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箭矢落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鸣金声在黑夜中急急响起,巴郡水军弃下毁坏的十几艘楼船,仓皇撤回。
“多亏大司马妙计,否则末将今夜险丢水寨!”顾铣乘着兵舟回到岸上,吕汜快步上前相迎,行礼后,颇感慨道。
“伯乔费心。”顾铣笑道,声音平和。说罢,他转向一旁的军司马,道:“令楼船在前结阵,以为障壁。”
军司马应下,忙去传令。
吕汜望着远方泊着的楼船,抚须道:“大司马此计甚好,楼船周身布以长矛铁刺,他们近前也难。”
“寡势自有寡势的战法。”顾铣道:“幸而匠人赶得及。”说罢,与吕汜一道往营帐中走去。
提起此事,吕汜面上挂起一抹忧色。
“不知我军如今底细,那边知道多少。”走一会,他低低道。
等一会,却不见顾铣回答。
吕汜抬头看去,顾铣往前走着,步子却迟缓下来。吕汜讶然,正要再问,忽然见他身形晃晃,倒了下去。
“大司马I”吕汜脸色一变,急忙上前。
众人小步快趋得走过宫道,走了许久,朱雀门上的明灯终于落入视野。
馥之跟随在仪仗后,前面,华盖上的织锦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中愈加流光溢彩。心随着步子跳跃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那头,似乎能越过重重宫阙城墙,直至城外那厮杀之处。担忧与兴奋在胸中时时翻涌,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看才好。
城楼下,期门卫士把守森严,两名将官过来,将仪仗众人查看后,告知常侍,皇帝有令,让仪仗在城楼下等候。
“请随小臣上城楼。”这时,宫侍向馥之道,说罢,引她往前走。将官及卫士见他们行动,也不拦阻,让开一条道来。
馥之登山阶梯,微微回头,看看仍在原地的众人,一阵寒风吹来,火把光照晃晃。馥之搂搂身上的皮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隐隐躁动的不安,如影随形。
头顶的灯火愈加近了,登上城楼时,疾风刮来,城垛上的一排火把上剧烈舞动着火焰。
似乎有些嘶喊声在远处传来,馥之忍不住,转头城楼前方张望。黑茫茫的夜空下,却只能看到宫外民宅中的灯火。
城上的期门卫士比城下更多,列队立在殿外,铁甲长戈闪着锃亮的光泽,整齐而肃杀。一人身披金甲立在雉堞前,听着一名将官禀报,正是皇帝。
宫侍停住步子,与馥之侯在一旁。馥之朝那边望去,皇帝侧着身,辨不清神容。
“传令下去,来犯胡人,除酋首一个不留。”没多久,只听皇帝冷冷道,虽沙哑,却声声有力。
将官领命,行礼退下。
“陛下,”这时,徐成上前,对皇帝道:“陛下传唤之人已至。”
皇帝转头向这边,看到馥之,片刻,颔首道:“入殿。”
徐成领命,朝宫侍招手,宫侍欠身一礼,领馥之跟着走入殿中。
朱雀门的殿阁虽矗立在城楼之上,却造得十分宽大。馥之入内,只见里面灯火明亮,显得十分空旷。
正中一张木榻上,皇帝坐下。徐成上前,欲替他解金甲,皇帝却一挥手,只将头盔脱下,交给他。
“朕要施针。”他吩咐道。
徐成应下,朝馥之投来一眼。
馥之走上前去,向皇帝行礼。
“不知陛下何处不适?”她问。
“头有些疼。”皇帝道。
馥之颌首,将他面容细辨。儿臂粗的蜜烛静静燃着,只见皇帝面色苍白,眼睑下泛着青黑的阴影,却不见一丝疲惫之色。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似心思不辨。
“请陛下赐脉。”馥之垂眸道。
皇帝伸出手来。
馥之将手按在他的腕上。
“陛下。”这时,徐成走过来,微笑着奉上一只药碗:“这是陛下命侯夫人备下的药。”
皇帝看看他,将那药碗接过。低头看去,棕色的药汤蒸蒸地冒着热气,荡漾地映着烛光。一抹弧度忽而浮上他的唇角,皇帝没有饮下,却忽而抬起眼睛,徐成不及收回视线,与他正正对上。
徐成忙垂下眼睛。
“朕记得你是淮西人,少时受韦氏余党株连,阖族之中独一人得免。朕还记得,你是定康五年随的朕?”皇帝话语不疾不徐。
徐成微怔,答道:“正是。”
皇帝颌首,继续道:“那时朕还是太子,有八年了吧?”
徐成莞尔:“正是,有八年又三个月。”
皇帝目光渐深:“你们等得八年又三个月,却等不得多一刻么?”
徐成一惊,未等他抬头,已经被身后两名侍卫按下,反剪住双手。
“臣不明I”他惊恐地望向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看也不看他,却转向旁边同样满面惊诧的馥之,笑笑:“夫人可是也不明?不若将那碗中之物查验一二。”
馥之疑惑地望着他,看看徐成,伸手将那药碗取过来。
药汤仍温热,馥之闻闻,又将指头蘸点入口。
心头忽而一震。方子是馥之多年所用,那味道早已烂熟。如今汤药,除她配入的药材,还多了一味,不甚明显,却藏着诡异,足以教馥之浑身血液凝起。
皇帝深吸一口气,笑容冷下:“如今情势,朕本不欲动手,却是你们迫人太甚!”说罢,转向侍卫,淡淡道:“将徐成拘下,与偏殿药僮一并交与廷尉署。”
侍卫应下,就要将徐成拉走,才动手,却猛然闻得一阵磔磔的笑声,由低渐高。徐成抬起头来,由着侍卫拉扯,却看着皇帝,仰面摇头而笑:“可惜终未报得大司马大将军之恩!何辜何辜!”
馥之猛然惊住,听着那犹在大殿中回荡的声音,面色渐渐发白。
开朝以来,有大司马十数人,而得冠以大将军之号的大司马只有一人,就是顾昀的父亲顾迁。
她看向皇帝,他盯着殿外,神色依旧平静,嘴唇却紧紧抿起。
脑中轰轰地响。
许多自己曾经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一下连起来。大长公主为何费尽气力将她送入宫中救皇帝,徐成为何处处相助……人人皆是棋子,下棋之人,精心地布下一条线,而线的两头,系着皇帝和顾昀。
皇帝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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