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第413章


宁霜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对陆舒此人重新认识。看起来吴忧放心将云西政事全都托付陆舒,并非没有道理的。陆舒这人的心思深沉缜密,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气疏阔。自己以前还真是小看了他。其实想想也是,云西历经多年争战,环境严酷,能生存下来的无一不是骄兵悍将,精英人物。吴忧不在这么久而能镇得住他们的,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既然大人已经将话说得这么明白,我也直说了吧。虽然吴忧这人我实在看不上,不过既然命运没法抗拒,我也不是那种认死理的人。人活一口气,我希望这次能由我亲自去征召士兵,也算替云西做一点事情。我可不想走到哪里都让人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不过是强抢的婢妾的身份。”
“夫人能这样为主公的大业着想,实在是再好不过,”虽然对宁霜的话一个字儿都不信,不过陆舒又恢复了老实人的本相,热心地道:“那就劳动夫人了,具体事情下官自会安排。”
囚禁苏华的地方,说起来可以算得上云西最奢侈的监狱,云西给她准备了一个独门小院,除了行动不太自由,其他也没什么限制。而且吴忧给她预备了很多很多的书,似乎打算让她的下半生都在看书中度过,苏华年纪很小就跟随苏中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后来投军效力,多有杀伐,却只是略通文墨,读书有限,这一次几乎是在强迫的状态下每日只是练剑、读书,日子悄然滑过,一晃竟有小半年的时间了。对于她而言,这竟是多年来一段求之不得的宁静日子。
看到陆舒亲自登门的时候,苏华不禁叹了口气,知道平静的日子到头了。不过她原本以为来的人会是吴忧。她还不知道吴忧此时已经不在沃城。
“苏将军这些日子受委屈了。”陆舒温厚地笑道。
“将军什么的再也休提。难得有这样一段日子可以静下心来读书习剑,颇有体悟,算不得委屈。请先生喝一杯水罢。”苏华同样报以微笑,好像一个大度的主人在接待来宾。她拿出一个木杯,这是她闲暇时自己用剑削制的,虽然粗糙,却打磨得光滑,透着女孩子的细心。
“学成文武艺,卖给帝王家,苏将军一身本事,耽误了实在可惜。其实主公曾多次提及,他与将军乃是故人,早在灵州就有幸结识,再三再四提及将军的勇敢善战,以为天下奇女子,只是命运多蹇,一向未得其主。舒此次来就是问一下将军,今后可有打算?”陆舒话里招徕的意思已经极其明显。
“我想休息一阵子,去投奔我兄苏中,他现在应该还在泸州吧。”苏华褐色的眼睛漫不经意地越过了陆舒的头顶,好像穿过他这个人望见了遥远的泸州。
“将军难道就不想对我家主公有所回报么?”
“吴将军几次都有恩于我,按说知恩图报也是应当的,”苏华仍然淡淡地道,“只是我心别有所属,即便今日答应投效云西,也必是言不由衷,今后若弃云西而去,反而再背上一个背主的恶名,不是更加让人瞧不起么?”
“苏将军的忠义之心令舒感佩。既如此……”陆舒见苏华心志坚定,不能被言辞打动,只好退让一步,正想换套说辞,苏华道:“小女子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吴将军的恩德一定要报答的。若是云西有难,小女子愿效绵薄之力。这样即便以后离开云西,别人也不会指手画脚了吧。”
陆舒也不知道应该是高兴还是担心,苏华这种人不受威逼利诱,软硬不吃,礼义道德都不能打动,是他拿不住的人物,也许正因为此吴忧对她格外看重,俘获她之后并不杀掉,一定要收服。不过现在形势逼人,就释放她救救急也好,大概也只有吴忧有办法留下她吧。
三月,陆舒召集沃城屯垦民六千家,命十家选出一人做代表,宁霜告众民代表六百人道:“我听说,在古代圣明的君王统治之下,忠诚的百姓不背叛他们的君王,不知道这个道理是否还适用于今日?我还听说,先君圣武开拓云州时,称云州之民勇而仁,信而知耻,有古君子风,不知今日的云州百姓是否还有先人勇烈遗风?我夫吴忧,现为云州之主,内平群宵,外抗强敌,战功赫赫,有目共睹,举贤任能,众望所归。当初,云西将士浴血奋战,初定云西,有功的将士还没有得到赏赐,郊野的战士遗骨还没来得及收敛,我夫怜悯云州百姓历经战乱,流离失所,漂泊无依,将沃城周围最肥沃的土地最丰美的草场划出来作为义田,提供耕牛种子、牲畜幼仔,优先安置你们这些一无所有的百姓。自从你们在这里屯垦,财政再困难,云西没有征收你们一文钱的赋税,战事再紧张,云西没有抽调你们一个子弟参军。这些都是古代的贤君时代也没有的盛德。心存一点善念的人,都会报效这样的恩德。现在请你们扪心自问,你们除了享受云西给予你们的恩惠,你们自身为云西做过什么贡献呢?云西子弟浴血奋战所保卫的,就是只会吃饭而不想为云西做出任何贡献的人么?实不相瞒诸位,如今迷齐数万大军压境,沃城只有几百人的守备部队,危如累卵。陆先生,还有所有云西僚属,都不打算逃走;而我——”宁霜的目光傲然巡视众人,稍顿了一下,微微抬起左手轻抚小腹道:“如果沃城城破,我与腹中的少主,誓与沃城共存亡!”
陆舒有点冒失地望了一下宁霜平平的小腹,惊讶道:“夫人已经有喜了么?”
“这个自然!”宁霜用毋庸质疑的语气道。“我再说一次,我夫虽然不在,大周云西都护府在,少主在,云西都护的妻子也在,我们不会逃走,更不会落入迷齐人手里,只要迷齐人攻破沃城,我就带着孩子自杀殉城!我要让迷齐狗贼看到,吴家的人,就算没有出世的婴儿,也没有一个软骨头!”
宁霜拉长了语调道:“我明白,诸位都是良善的百姓,在乱世之中,只是想保全自己的首级。我夫虽然不在,但我可以代表他向你们保证,云西以前没有要求你们的忠诚,今后也不会改变对你们的恩遇,只是现在,请你们逃难去吧,云西暂时不能庇护你们了。”
闻听此言,六百人代表群情激昂,纷纷要求参军以自效。陆舒大喜,当即命其各自统计青壮数目,得卒五千余,按云西正规军制加以编组成军,授旗号曰“奋击营”,以苏华为教习,又释宁卫之囚以辅之,各级军官多以原来被俘的宁氏旧部有经验的校佐担任。仓促成军的“奋击营”第一战,就是要面对二十倍于己的强敌——迷齐轻骑十万。他们可以依托的,不过是沃城简陋的城墙。
“敌势浩大,你有什么打算?”陆舒问宁霜。
“军事我也不在行,问苏华吧。”
“我们的目标是坚守一个月。”苏华道。
“可是宁远离此七百里,轻骑驰援只需三天。兴城快马到此也只要五天。”陆舒道。
“如果我是迷齐统帅,我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不管是阻击还是伏击,一定不会将攻击点就放在沃城一处。而以莫湘和哈迷失将军过往的辉煌战绩,他们不会莽撞行事,即便坐镇沃城的是吴将军也是一样。我想至少二十天之内不会有援军的。”苏华冷静地分析道。
“如何守三十天?”
“尽迁百姓入城,清点户籍,排查间谍,征召全城青壮男女,掘长堑,设地道,打草积薪,屯粮蓄水,削竹箭,备土石大木,拆毁城外三十里之内所有房舍,焚毁草场青苗,水井埋堵下毒。如此可保城池十五日不失。”
“那剩下半个月呢?”
“以一偏将领军一千先期出城以为策应,主要任务为发动杂胡义从,与城内约定烽火旗帜信号,提前定下袭扰、突击、求救、放火等多套信号,沃城能否得救,全看这支游军了。”
“这样就可以么?”
“这样如果顺利,可以为我们争取五日时间。如果莫湘与哈迷失接报即起兵,应该能与我外围游军接上头了。”
“如果援军还不到呢?”
“那么不妨诈降。”
“诈降?”
“使者往来,最费时日。如果成功,约莫可以争取三日时间,即便被识破,也有应变之道。挖断城内道路,构建三道长垣,放部分敌军入城,落下千斤闸,全民皆兵,关门打狗。可歼敌精锐数千,摧折其锋锐,又可挨延两三日。这之后,敌军必然恼羞成怒,倾力来攻,此时我兵疲力竭,城破就在须臾之间,能挨一刻就算一刻了。”
“将军之策甚善,就请将军全权调配守城事宜。”
“可惜——如果有金赤乌那样的精兵五千的话,这仗就不是这么个打法了。”苏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微微喟叹道。“如果城破,你真的打算为吴忧殉死么?”她看着身边目光阴郁的宁霜不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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