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第38章


我帮他将十个酒坛子搬上车,刚走进店里,便听身后有人入座,嗓音清冷,“一壶,千日醉。”
原本酒坊里喝酒聊天的四五人随即站起身走到门外,尽职地带上门。临街的窗“啪嗒”一声也关上了。
宁怀珺坐在酒桌前,侧脸面无表情。
提壶过去,他垂下眼眸,“倒上。”
我方取个杯子,手却叫他一把握住了,袖子一拉一扯的,手腕上的镯子便滑了下来。
似月光之华,如流水之波,从未有过的低鸣宛转。
“阿衿。”
遮面的巾帕应声而落,宁怀珺抬手抚过我的脸。
我急往后退,却忘了一只手还叫他握着,没退上一步不说,反倒被他一个收手,几乎贴在一块儿了。
“皇……上。”
宁怀珺一瞬不瞬地看我半晌,唇角勾了勾,“阿衿,你既知朕是皇上,便要知晓抗旨不大好。”
一面说一面取出一个青玉小瓶。
瓶中凝脂叫他用手指轻抹在我左颊那处疤痕上,所过之处凉意入骨,清香沁人。
我不禁道:“效果好不好?”
脸上的这道伤疤,第一眼在镜中照见,着实吓我一跳。二寸长的口子,好容易结痂,却十足狰狞。待到痂落,伤处不是肉色,而是泛着青紫,试了不少方子都消不去。
“若是好不了,太医是要提头来见朕的。”宁怀珺附在我耳旁说。
他抬着的一幅暗紫袖角,有什么寒灿灿的晃眼得很。像是藏了剑。
宁怀珺顺着我的眼神,眸光一动,嘴角现出抹笑意,“它还是剑的时候,叫太阿。如今叫紫电,同你的那一只青霜是一对儿。”
我怔了一怔。
“若非有此神物,那夜将军祠,朕怎样也不会放你走。”宁怀珺手伸入我袖子里,“昔日许子晋从东陵带回的两柄上古神剑,其中一柄太阿,朕命人将剑髓一分为二,制成的一对唤作紫电青霜。太阿剑髓质软,一旦成环却固不可折,也不再是剑,但有个妙处,二者同生共鸣,不论相隔多少山水,都找得到对方。”
我还未来得及撩起袖子、感叹一句青霜的不凡,便倒下去。
宁怀珺一把揽过我,只听他无甚温度地道:“你倒是越发的胆大。”
乍然多出另一个声音似跪了下来,“皇上息怒。属下一时失察,误使慕容姑娘中迷香。”
“她那日跳下桥,翻下瀑布,也是你一时失察?”宁怀珺低下头,“这是她第二次中迷香,也是最后一次。”
我滑了一下。
宁怀珺将我揽得紧了紧。
“青云宗领那一大群人,可是捉到商夷了?”
那个声音道:“山中阵法多半为云栖岸所破,可仍有暗阵伤人,十六门派到浮屠峰顶也折损不少,但主上下落,至今不知。”
宁怀珺淡道:“叫子晋进山。”
那人随即道:“是。”顿了顿,道:“先叫武林中人相互争斗,许将军最后领军攻山,皇上此计,委实英明。”
“哦?”宁怀珺低笑一声,“待子晋攻山,军队却反叫你们七月堂的紫堂主号令下山来擒朕,你可还说朕英明?”
地上一声闷哼。
“朕的八十万禁军,半年杀了七万,全部都是你们的人。不这样的话,混入其中的那位会易容之术的紫堂主,就此接了子晋的位子,就不好了。”
封在喉咙里的惨叫断断续续。
宁怀珺慵懒地道:“朕叫他愚弄这么多年,贴身侍卫是他的人,管家是他的人,舞姬是他的人……他助朕登位,朕也分给他云家的好处,削了青云宗的地位,只除了没叫他操纵着改朝换代,可却连他是什么人都到了最后才知道。朕要你何用,楚兰?”
最后一声挣扎亦止了。
“清理仔细了。”
我再听不见声,便悠悠醒了。
小酒坊内又只得我跟宁怀珺两个。
我眯着眼睛从宁怀珺肩头抬脸,便见他微微皱眉,“昨晚做了什么,今日困成这样?”
我呵呵道:“大约是没睡好。”
宁怀珺眼眸含笑,“可是昨日见了朕?”
我继续呵呵道:“也是有这个缘故的。”
他笑意更深。半晌却叹了一叹。
我打了个呵欠。
宁怀珺磨磨蹭蹭,坐到打烊才走。
我送他出门,转侧过身,“出来吧,香灯。”
第51章
屋子里寂静无声。
我走到先前那张桌旁,坐下倒了两杯酒。
等了一会,一抹白影从暗处走出,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小姐……”
“他怎说这是我第二次中迷香?”我推过去一只酒杯,“分明是第三次。”
“确是第二次。”香灯脱口道:“除了那次主上驾车去接小姐,便是这次了。”
我托着腮,“你是说,那日我在宁怀珺的书房打的那一个盹,是叫人下了迷香?”
香灯直直看我。
少顷后,垂下眼帘,“小姐说的对。那次,忠靖王世子绑了先前追杀小姐的两人送去将军府,并未知会锦楼。后来小姐去了他府中,无故睡着,也是因为锦楼来了人跟世子交涉,才对小姐下了迷香。”
锦楼挑中宁怀珺,只怕是更早。
我道:“小时候还中过一次的。”
那次是叫人绑去邰阳城北的邬县。刺客因不大确定哪个是我,索性将我跟香灯一起绑了。香灯闻见迷香为时已晚,只来得及捏碎袖子里的一枚葛花果,葛花果的香气恰能冲了迷香药里令人惑神的一味醉金桃。后来我爹赶到,见我们两个浑身疲软神智却好,当即叫人仍拿出一枚葛花果揉了揉,我跟香灯不过片刻就能动弹了。
此番情形,同那一次如出一辙,我便猜是香灯了。
只是将军府那夜,她一脸血污地趴在地上,我却没想她还能活。
香灯同我道,她是被商夷所救。
“主上说小姐有一日会来此久住,我在此等了三年,终于等到小姐。”
我道:“你等我做什么?”
她一双眼圈竟是红了,“小姐……现今孤身一人,香灯不敢望小姐宽恕,只求跟随小姐左右,听小姐使唤。”
我摇头笑一阵,“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慕容衿,而你也不是那个香灯。我们两个见了面,能像此刻这般心平气和地坐着说话,已经是最好的情形。”
“小……”
“你刚才令我听到那样一番话,委实没必要。”我握着酒杯道:“过去我爹在,我对庙堂江湖之事每还打听着,但如今时过境迁。我想的,只是安生度日,还望你能明白。”
“主上他……”
“董仙每一回进山伐竹,走过的那些阵法,多谢了。”我遥敬她一杯。
香灯走出门,董仙正与她擦肩而过走进来。
“方才走出去那位姑娘……”董仙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问:“怎的?”
他想了想,道:“阿楼你没醒的那几天,有一个白日,来了一位年轻姑娘,她拿出一颗莹白的药丸,说对你的伤势好,要我给你服下。”
我道:“我的伤势,郎中开的方子竟医不好?”
董仙沉默片刻,道:“你那会,浑身发冷,捂着被子也不暖和,还有一块一块的紫斑……请来的郎中说是蛇毒,医不好。”
我怔了怔。
董仙赶紧道:“郎中那样说,但那位姑娘给的药丸,却将你医得甚好。”顿了一顿,道:“我进来时,见出去的那位姑娘竟颇眼熟,觉得便是那日来的那一位。”
我恍着神站起来。一抬头却看门外多了顶轿子,其中一个轿夫喊道:“店家,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一坛子。”
今日打烊时辰早过,但却一直没顾得上锁铺子,客人不知情,倒也不怪。
我先于董仙快步走到柜台,抱了一个酒坛子。
那轿夫见我出来,掀起轿帘。
我愣了愣,看向轿中道:“穆大人。”
赵郡太守穆和笑了笑,“小姐到了赵郡,却也不叫我知晓。”
赵郡过去便是赵国,夏灭赵后,在赵地设赵郡。穆和原来是我外公的门生,在朝中官至刑部尚书,声名一向很好。后来有人举他任赵郡太守,却在夏廷掀起一片争议,不少大臣道,赵既已归夏,便轮不着赵人来管。建武帝问到我爹,我爹只道穆和有才干。穆和便这样留在洮城做太守了。若干年过去,有一回我娘忌日,我爹感慨,那会姚堰对他误会良多,倒是这个穆和言语耿介,替他说过几句公道话。
我抱着酒坛笑道:“穆大人千金此番入宫,必定皇恩渥泽。”
穆和嘴角的笑意益发深,“小女有幸,蒙皇上垂爱,得赐辇乘进京。我从洮城送她至此,明日辇乘出了赵郡,我便要回了。”
那年,我爹也是调兵来庭坊送我出嫁。
“将军出事的消息传到赵郡,我派人暗中打听,却没小姐的下落。三年来,每想到小姐流于街陌,生死不知,总感愧对恩师和将军。”穆和伸手扶我,“你父爱女如命,他若天上有灵,见我对你疏于照拂,定然落泪,而我亦必寝食难安。小姐既到赵郡,便是回家。你若是愿意,明日可与我一起回洮城。若仍是愿留在此地,也不妨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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