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赋》第91章

“你觉得你姐姐幸福吗？”
谈及长姐，梅倩的面上陡然间一抽搐，只是因为闭目所以皇后并无察觉，梅倩现在已经不想刻意去隐瞒什么，回答时反而没有了顾忌，“我姐姐痛痛快快的爱了一辈子，就算是死，也死在了爱人的怀里！”如今的她已有些不能自控。
皇后微微一笑，这女子的倔强今日算是见到了，不过她没有心软而是冷哼一声道：“我告诉你，你姐姐一点也不幸福。玉妃虽然受尽皇恩，可你看看宫中，有多少妃子。你姐姐未入宫前，淑妃因为娘家曾荣宠一时，你姐姐进宫后，又有瑾妃凭借绝世容貌在后宫中一枝独秀，可是因为你姐姐死前的一句疯话，结果瑾妃全家遭灭门。你姐姐死后，又有你的好姐妹做了妃嫔。可是为什么一个贱婢能够爬上嫔位，还不是因为她的那一双眼睛像极了玉妃，到这里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以为你姐姐在陛下心中当真是不可替代的么？”
说到最后，皇后已经声嘶力竭，在这一场比拼气势的争斗中，梅倩脸颊上的两行珠泪宣告着她的失败，陛下面前她从未提过姐姐的失望，可今日皇后的三言两语竟然将姐姐二十几年来的心结看的如此透彻，然而皇后无心同情她，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先不论淑妃。瑾妃成了玉妃的陪葬品，妍嫔成了她的替身。这一切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就算是玉妃与陛下再怎么恩爱，这宫中从来就不是一个女人的天下。”皇后的话一语双关，既是对玉妃的评价，也有对她这个一心进入后宫的女人的敲打，梅倩在皇后的生生打压下无路可退，可是姐姐的遭遇她就没有一点过错么？出于对长姐的爱护，梅倩心中仍有很深的芥蒂，即使中间没有隔着东宫，她对皇后也不可能没有敌意。
“娘娘说这话，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陛下之所以宠爱别的女人，不就是因为我的姐姐无法生育吗？这又该怪谁？”
皇后一下子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梅倩只感觉一股仇恨的目光朝这边射过来。皇后用一股阴冷的口气恶狠狠地说道：“就是因为你姐姐无法生育，我背了整整二十年的黑锅。我没想到，连你竟然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皇后的今天难得的好脾气，如今一下子爆发出来让梅倩始料未及，这是方才也不曾有过的怒意，但是只消一刻，皇后又恢复了方才的安静，今日的她显得颇为温和，即使梅倩好几次惹怒她都没有刻意发作。此时的她静下来，竟让人感觉比方才更为沉稳，只听她悠远的声音传来，好像世间所有的恩与怨都与她有了了结，
“看来有些事情我只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才能真的放下。”皇后微微一顿，飘来的声音让记忆都变得久远，“二十年前，我奉姑母之命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那个时候，玉妃还没有进宫，因为我的背景，陛下不喜欢我，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表妹。玉妃的荣宠经久不衰，我的姑母为了整个家族，在她的汤药里放了红花断子汤。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快要疯了，我虽然看不惯专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会用这种手段来害一个女人。为了能让姑母和陛下安然无事，我承担了一切罪责，甚至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但是陛下因为对我的愧疚始终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于是后宫中，便都以为是我下药害了她。”
梅倩听完这些话，早就已经傻了。梅倩为自己刚才的言行感到懊悔，却不知道这些应该怪谁，“娘娘请见谅，我只是心疼长姐而已。”
“即使有淑妃，我自认也是个合格的养母。是我一心扶持他，让他免去了淑妃的牵连，一入东宫风平浪静地二十年，他凭什么？我是有私心，可我的私心何尝不是为了他！你厉害啊！”一声赞叹，已经让梅倩无地自容，皇后转过脸来盯着她说话，她却不敢看皇后的眼睛。只听她继续说道：“一个初入宫闱的小丫头，竟然在六年间让太子与我的二十年母子情分到了尽头！你不知道自己挑起了怎样的祸端，这其中甚至牺牲了文家最耀眼的明珠！可这些，我都可以不理会，因为我要维系好中宫和东宫的关系，那是一朝国母的职责所在！”
皇后的声音铿锵有力，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打在梅倩的心上，她的出现竟然让本来风平浪静地两宫变得如此微妙，本以为自己做的那些事都是正义的，可谁知……而陛下终因为她不能平衡前朝与后宫而一下子病倒，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或许会因为陛下的突然离世走到末路。
梅倩直觉得心惊肉跳，她扶住胸口不自觉地瘫软在椅子上，再也起不来。
皇后没有理会她的失仪，还是一个人静静地说着，只是话语间不再回避她的去留问题，“你的身份真的不适宜呆在宫中。因为我的经历，我真的不希望任何一个女子嫁进来。当初我听到雯雪离宫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知情的宫女太监粉身碎骨，我不明白为什么雯雪有勇气离开皇宫，我却不敢。然而事后想想，我又为雯雪感到高兴，正因为如此，我才设法让太子安然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如果你的身份还是个太子的贴身侍女，我可以答应太子封你做良娣甚至侧妃。然而你现在成了太子的姨母，就算你不怕世人侧目，你想过他该怎么办吗？”
梅倩的脑海中嗡的一下。姨母？原来这些年，梅倩总是把太子当成主子，却忽略掉了这层关系。　“岭南来了消息，陛下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太子注定要成为宣仪的主人。只是乱伦的事情，我不希望太子利用手中的权利让它出现在宫闱中，就算是你和太子年纪相当，然而辈分不同，终究是行不通的！你是女子，又是长辈，我相信你的为人。你回去吧…我相信你的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的确，她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太子做了她那么多年的主子，她已经习惯了处处为他着想，只是自己的心已经交给了太子，从今往后再叫她找到一个意中人又岂能容易，如今的梅倩只能回安成，她要帮助安成的商业尽快回复，毕竟珍娘手中还有玉府的家底。
一出交泰殿，梅倩就感觉腿上的力气已经散尽，刚下台阶脚下便软了下去，她一下子向前掼倒在了交泰殿前的广场上。早守在一旁的青苗立马跑过来扶起了她，“姑娘，你怎么了？”梅倩轻轻地摆手示意她不要声张，随后艰难地离去。
交泰殿之行，到底发生了什么青苗不得而知，只是她奉命调养梅倩的身体却不敢有丝毫懈怠，眼见着她的身体渐渐地恢复，如今却又回到了这地步当下便有些着急。身为医者，她有一颗怜悯之心，可进了宫她的一颗忠心又难能可贵。
为了不让她着急，梅倩尽量控制住身心，任她扶着艰难地回到了琦香阁，青苗把梅倩放在了榻上。之后，梅倩就让她收拾行李。
梅倩心中没有了悲喜，她一阵难过于是随手扯过桌案上的绢帕，那是嘉轩在雨天来时不经意间丢下的，她甚是宝贝于是偷偷藏起来没有还他。她默默凝视着绢帕，竟好像要将它看穿一般，“已经回不了头了……”梅倩心寒自己的懦弱，却还是坐起并拿起案上的小笔题了一句小诗，随后又扯过一张宣纸提笔写道：
君上：
臣妇玉梅倩叩见吾皇陛下。
陛下，此信一见，想必您已经成为了宣仪陛下。而我实有难言之隐，不得不离开宫廷。我一生崇尚自由，身处皇宫之中恐多有不便，还望陛下见谅。
宫中六年，服侍君上不敢有丝毫懈怠。承蒙上天照顾，多次化险为夷，救命之处，臣妇不敢邀功，只求君上念在臣妇多年苦心的份上，请帮忙照顾当今的妍嫔及其幼女。
为了整个皇室的和陛下的尊严，往后我都不会再嫁人，只希望陛下能够体谅。回到安成，我会对宫中之事守口如瓶，但求心安。
民妇再拜，望陛下悉事平安！
玉梅倩
梅倩在称呼中刻意将二人的关系拉开，她没有留给嘉轩丝毫的机会。直至此时，她才觉得一切仿佛都是天意：五岁时的离别那样刻骨铭心；再度见面却以身背家族使命伸冤而来；梅倩用自己的真诚解除了与太子之间的嫌隙；在宫中的几次化险为夷让梅倩对太子有了终生托付之情。然而当梅倩和太子都决定放下一切好好珍惜对方的时候，却最终抵不过礼教的底线。
如今宫中的人梅倩最能相信的人就是诗妍了，那也是她临行前唯一想见的人。
得知她要离开，诗研心中大恸，若非这个同她一起进宫的姐妹，她深知自己断不会有今天，离别之际诗研反而沉郁着迟迟没有开口。年幼的嘉容跟她的母亲大相径庭，宫中无人不喜欢陛下的这个幺女，所以她小小年纪便已经学会俯察人心。她人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