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月》第121章


他绕过那屏风去看——那女子高绾锥髻,头戴金饰。上身紧着一件绕线束脖心衣,衣上饰有金铃,她一举手一动身便有清脆铃声摇曳入耳。下身是一条形如灯笼的绫裤,赤露的脚上也饰着金铃,她稍退缓步亦是步步响铃。
羽调屈柘枝……燕临瑄终于听出那乐曲是什么,皱了皱眉道:“软舞?”他分明记得他的爱妃直跳健舞?
瑶月忽然停了下来,乐曲依旧,而再没有舞蹈。她朝燕临瑄走来,却依旧是踏着拍子步步轻盈的模样。
燕临瑄半眯着眼,凝视她。转身拍了拍掌,对外道:“你们退下吧。”
乐伎依言而退,享月阁内归为平静。
瑶月在静谧里微启唇,语调幽幽:“臣妾恭迎圣上回宫……”
燕临瑄回头,但见她的目光含悲带喜,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翠华摇摇行复止(3)
燕临瑄本欲伸手扶她,但瑶月却也没有福身行礼的意思,他便收回手却摸袖中玉扇,面上露出笑来:“爱妃……”
瑶月截口道:“圣上,立宁公主可好?”
燕临瑄道:“她不过想念朕想得不行,手下的人给她提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她年纪小不知深浅便闹出这么一出来,身体倒是没有什么的。”
瑶月点了点头:“那便好。”顿了顿,又问,“那太后可好?”
“也十分好,”
燕临瑄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问道:“爱妃……可好?”
瑶月侧头微笑,“圣上可曾听说什么?”
燕临瑄颔首:“顾相薨了。”
瑶月漏出嘴角一声轻叹,眼眸一丝哀愁。燕临瑄伸手环住她的腰,要将她往怀中搂住,“爱妃节哀。”
瑶月不动声色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背过身去双手拢在一起,衣上的铃声摇曳起来。她声音轻轻:“圣上,臣妾的哀从来节不了。”
燕临瑄觉得她的话颇有深意,不由道:“爱妃是什么意思?”
瑶月道:“圣上可还记得当年在屋顶上圣上跟臣妾说的话?”
“朕说了什么?”
“圣上说,你我名字中同有玉字所以是天生的缘分。”
燕临瑄想了一下,应道:“朕是这么说过。”
“可是臣妾以为,同圣上真正有缘的另有其人。”
“爱妃……你究竟要说什么?”
瑶月轻轻笑起来,在空静的宫室里如金铃轻响,“和你有缘的如果真的是我,那为什么还要招惹上珑月?如果你心中真的认定了我,那为什么还要宠幸她?而且……”瑶月转过身来,一双妙目空洞无波,直直映着黄袍加身天子修长的倒影。
“她杀了我的孩子,你还替她遮掩?她给我下毒,你反推到无辜的人身上替她顶罪!”一步一声脆响,她抚上他的胸口,顺势一抓,“圣宠独尊的是我,她却早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与你不知有过多少次欢好……我的孩子没有了,她肚子里又有一个……”
“阿瑶!”燕临瑄又惊又愣,心道瑶月怎么知道地如此清楚,怕是慕容珑月已经和盘托出,却一时踌躇说不出话来,只得双手将瑶月的手一握——那蚀骨冰凉,有让他一惊。
对着瑶月凄凉的眼神,他闪避了一下,轻咳了一声道:“天子后宫三千佳丽,我不过是误打误撞选了她,阿瑶,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瑶月推开他,圆瞪双目:“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三千佳丽凭谁都不能有她!”
燕临瑄道:“阿瑶,不过是一个她,朕已许你江山与朕并肩,何必气量这么小,连一个她都容不下?”
“我容不下?”瑶月痴痴笑了起来,“她亲手毒杀了承元,现在又害死表哥——她罪行累累,你还要护着她?”
“我不是护着她。”燕临瑄想要抓住瑶月,却屡屡被拒,他喊道,“朕要护也只护你!更何况……那些事端你从何处听来,承元的事当年早已沉寂多年,顾相……顾相之死就算是她所为也该交由刑部宫正勘查定罪,阿瑶你就不要多管了。”
“是我多管了吗?”瑶月问道。
“阿瑶……”
“哈哈,她害的都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我连管都管不了了吗?”
燕临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不是已经管了吗?”
瑶月愣了愣,继而笑道:“对,我管了,我不但管了,还已将她正法来慰我死去多年的皇儿!来慰表哥在天之灵!”她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只仰着妆面姣好的脸,“我杀了她,我终于杀了她了!”
“你真的杀了她?”燕临瑄有些不可置信——他从未想过,瑶月会是恨得下心杀人于须弥之间的人。
瑶月问道:“圣上要做些什么来告慰她吗?圣上准备怎么处罚臣妾?”
“怎么会处罚你,”燕临瑄走到她身边蹲下,却说,“阿瑶,朕只是有些意外——”
“是失望……”
“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了,活着的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的。”
瑶月闪电般地注视他,“圣上的意思是我已经做了,圣上没有办法在改变,如若她还没死,圣上就会处罚臣妾?”
燕临瑄第一次发现瑶月竟然也会不讲理地胡搅蛮缠,干脆一把拥她入怀,掌心抵着她的背心,“别说了!”
瑶月在他怀中慢慢放柔了身体,声音也渐趋柔和下来,“我还是不适合做天子的宠妃。”她喃喃着,“我只适合着了各式的舞衣为圣上壮丽的河山添彩,共享天下——圣上,你当日从未问我的意思,其实我,并不喜欢富贵荣华,我的愿望只是嫁一个听我话的男人,和表哥生活在一起,开开心心的没有人欺负我。”
听她描绘蓝图的时候总是会有顾朝曦,燕临瑄不禁觉得牙酸,紧紧箍着她是身腰,“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怀中人再无言语。
燕临瑄亦觉得自己语气不够温和,考虑着顾朝曦刚死瑶月这般反常一定是受了刺激,便放柔了声音道:“阿瑶,不要听那些没来由的话,你该知道朕这么多年对你的心,朕这般疼你宠你,又怎么会做那些伤你心的事。你试想,承元是我们的孩子,如果朕知道谁是杀害他的凶手朕会姑息养奸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她吗?朕不过是……不过是……”他重复了几遍,却再找不出一番言辞来说。
瑶月的声音透着丝丝凉意,如秋冬之风。“是什么?”
他灵光一闪,脱口道:“她说到底也是你的妹妹——”
“呵——妹妹!”我的夫君,你的理由真叫一个好!十指尖尖扣着他胸前丝滑的衣襟,摩挲着衣上针脚细密的龙形图样,她低低笑,带着浓浓的失望。“狡辩!狡辩!慕容珑月什么都跟我说了你还在狡辩!你事事都瞒着我,难道我就什么都不知?方才我不过给你一个澄清的机会,你却还在掩饰!”
瑶月猛地搂着他的脖子,一口银牙磕上他的锦绣龙袍上露出的颈脖,颗颗血珠渗出,燕临瑄痛得大叫:“阿瑶!阿瑶!”
她松了口,仍还靠着那肩膀,仿佛依恋一般。嘴角挂着凄惶的笑意:“我错了,我早该什么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该一时心软就想着忘记那些端倪的!”
“阿瑶……”
耳语轻喃,让他僵直了脊骨,“我最错的一件,就是遇见了你——大燕君主,你是天下臣民的主人,却不是我的命中的郎君……”
大燕君主最最害怕的就是他悉心呵护了近十年的宠妃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仿佛这些年的心血统统白费——“什么叫你命中的郎君?!”他低吼着问怀中的美人儿,“你告诉朕,除了朕还有谁可以娶你?!还有谁堪配了你?!”
“你说!”怒火中烧的帝王疯狂摇晃着宠妃瘦弱的肩颈,那白瓷般的纤细颈脖仿佛一吹就断的幽草,在他的狂风怒吼中有要折断的错觉。
“你说!”妃子的沉默让他的怒火持续上升,不安心和不甘心的驱动下,他只得向她寻求并一定要寻求到满意的答案。
“咳……”风中摇晃的无依幽草在狂风稍停的间隙垂首一边,燕临瑄忽然感觉到自上而下滴落在肌肤上的温热感。微微愣,才看到,那随着她脸上芳粉散落的,还有一缕缕刺目的殷红。
“来、来人!”
这回换他仓皇无所依,换他急切心慌。宫室里的静谧再度被打破,一如当年忙乱的景象。
顾相薨逝、永安贵妃大病,刑部竟然查出顾相之死是雍王生母慕容婕妤所为,而你要问慕容婕妤现在何处?那么……
燕临瑄揉着眉心抽了小小的空问了一下慕容珑月是怎么死的,小莹虽然一脸不自然,但回答得极流利:“是,先凌迟再火焚,骨灰混到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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