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第8章


可口一些,更接近她记忆中后世的美食。大圣朝自然没有天然气灶和电磁炉什么的,待在灶台边的时间多了,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蓬头垢面,各种小伤不断。某天聂阳从吴秀才那里下学较早,正撞上她打翻了一锅滚水,蒸腾的热气把厨房里遮得什么都看不清,吓得他直冲进来,一边带着哭腔唤她一边到处摸索,结果他烫伤的地方比她更多……
“……从那以后,我弟弟变得不挑食,再不喜欢的食物,他也能装出很开心的样子咽下去。”苏蕴明微笑着讲完往事,她坐在灶台边的一只小凳上,守着最后一道菜的火候,自从弟弟聂阳失踪,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做饭。她恍然地想,原来她做了这么多事都是为了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这个少年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韩竹乎作为唯一的听众和食客,安静地站在她身后,灶坑里木柴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火焰活泼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得闪闪烁烁,苏蕴明看到老太监举起袖子,似乎擦了一下眼睛。
春天的白昼渐渐变得长起来,院子里小方桌支起来的时候将将傍晚,从院墙上方望过去能看到斜阳脉脉,虽是美景,但每天都见,总不如饭香吸引人。
晚饭是标准的四菜一汤,食材来自宗阳书院食堂。食堂的负责人是从薛家出去的老仆,虽然几代以前就恢复了自由身,却对苏蕴明这个名义上的薛家小姐毕恭毕敬,要说她买到的馒头,恐怕比朱院长买到的更饱满几分。
苏蕴明硬把韩竹乎压在桌子边,自己来回跑了几趟厨房,一道道菜慢悠悠地端出来,每道菜还都有名目。
她自然不会起什么“秦桑低绿枝”之类低难度的名字,也没有黄姑娘“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巧手妙思,不过是胡诌乱侃,反正唯一的食客就算心里吐槽,也不敢说出来。
“这个菜呢,叫做‘情切切良宵花解语’。”就是芹菜烧鱼,旁边放了朵简单的萝卜花,像削苹果那样一圈一圈削出来再拿牙签扎透了。
“这个叫‘吹小号的天鹅’。”从食堂买的半只烧鹅带鹅头,她特意在鹅嘴里塞了半边拍扁的生姜,多像小号!
“这个呢,叫做‘傲慢与偏见’。”就是土豆烧牛肉,大圣朝以农耕为本,贩卖牛肉可是要许可证的,极之傲慢,谁说土豆烧牛肉不是名菜,这是偏见!
“这个厉害了,叫做‘呼啸山庄’。”乱糟糟像被大风刮过的凉拌野菜丝,还特意用其中几根摆出窗户,四扇的哦。
“还有这个,叫做‘爱玛’。”这只熬汤的鸡临死之前被她取名爱玛……
介绍完四菜一汤来历不凡的菜名,苏蕴明志得意满,也不管韩竹乎有什么表情——反正他成天低着头也看不到,招呼两声,自己端了碗,伸筷子去挟菜。
她的目标是“傲慢与偏见”,筷子尖还没碰到香喷喷的达西先生,对面的韩竹乎忽然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嗯?”苏蕴明笑道:“你也想要这块牛肉?”
韩竹乎不出声,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握住她的手。
苏蕴明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湮没了最后一点光亮,小方桌旁的地上早早地点燃了蜡烛,这大概也是宫里的物资,民间只有新婚之夜才会点这么粗这么亮的蜡烛,还是红色的,一共点了三根,从高到低次第排下去,每根蜡烛底部都积了一汪热烫的烛泪。
今天晚上难得没有月亮,也没有风,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小声谈笑,却衬得这一方小院更静,只听得到蜡烛垂泪的声音。
韩竹乎慢慢地抬起头,烛光暖乎乎地映在他的脸上,似乎是老太监那张面目模糊的脸,不管看多少次都记不清,却又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是了,那双眼睛,烛光明明是柔和暧昧的,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亮得灼人。
“以前……我不懂事,不肯好好吃饭,姐姐也爱给每个菜编些古怪的名目,逗我笑,让我觉得有意思,会多尝几口……”他轻轻地叹气,语气里满是骄傲和笃定:“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他说话的嗓音不再是故意藏在喉咙里的含混不清,倒像玉石沙砾混合碰撞,并不好听,但每一个字都咬得非常清晰。
苏蕴明只是看着他,她做了许多事来试探他,现在他叫她姐姐,便是承认她的猜测:这些天待在她身边的老太监韩竹乎——是由陈旸假扮的!
陈旸依然抓着苏蕴明的手,他的双手大约是涂过颜料或者什么易容药物,看着皮肤焦黄粗糙,但骨骼形状毕竟没有改变,那天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们太熟悉了……苏蕴明有些恍然地想,陈旸的手指搭在她腕上,握得并不紧,毕竟男子气力不同,他还是聂阳的时候,曾经因为开玩笑捏疼了她的,从此便学会控制。
但他握得很牢,苏蕴明挣了一挣,他不放。
陈旸顶着那张易容过的脸,面无表情地道:“姐姐手上的伤需要赶快处理。”
苏蕴明翻过手背看了下,这才发现红了一块,也不知是烧灶时被火舌舔的,还是端菜的时候被热气蒸的。这类小伤经常在厨房活动的人都有,不痛不痒,她也不在意,道:“没事,待会儿用冷水敷一下就好。”说着又挣了挣,依然挣不脱。
陈旸忽然站起身,烛光从他侧方投过来,长长的影子立刻将坐着的苏蕴明笼罩在内,她被迫抬头看他,恍忽地想,他好像又长高了。
她被陈旸牵着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旁,舀了一勺冷水,陈旸从怀里抽出一块手绢浸到水里。
纯白的手绢在水面上柔软地舒展开来,如同有生命的动物一般轻微地蠕动着,半透明的颜色,有点像是苏蕴明见过的水母,她看得有点出神,直到陈旸将手绢捞起来,挤干净水,冰冰凉地敷在她的手背上。
陈旸低下头,那顶可笑的帽子离苏蕴明很近,帽子上组成花纹的金丝银线在烛光中闪啊闪,炫得她有点眼花。“叭嗒”一声,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她手背的伤处,一滴接着一滴。
“刚想夸你长高了,还是这么爱哭……”苏蕴明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她垂眸瞧着那块手绢,粗看上去好像没有花纹,细看才发现用同色的针线绣满了不断头的福字。
与她想像中不一样。不是龙纹。
饭菜快凉了,那块手绢被缠在苏蕴明手背上,两个人坐回桌边,苏蕴明替陈旸添了一碗饭递过去,陈旸迟疑了一下,接过来,食不知味地慢慢拨拉着米粒。
“姐姐……”他低声道:“姐姐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蕴明终于夹到那块牛肉,应道:“之前的韩竹乎没有问题,三月初三以后变得奇怪,你们应该是那天交换了身份,韩竹乎头发少,所以你戴了帽子,怕我认出声音来,要么不讲话,要么故意把声音含在喉咙里。”
脸上尤有泪痕,陈旸却微微笑起来,自己竭力伪装的结果却是处处漏洞,少年皇帝心情不是不沮丧,但更多由衷地佩服:“姐姐当时就发现了?”
苏蕴明没好气地道:“我没那么神仙,只是觉得可疑。后来大哥写信说你病了,我信以为真,着急了几天。他下一封信来,我却看出破绽。”她顿了顿,道:“这世上谁都可能背叛你,韩松之不会,岁庆不会。内监是皇帝的家奴,大臣可以换君上,奴仆不能换主人。况且,以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人能许出更大的利益诱惑他们背叛。大哥来信说东厂戒严端桓,金吾卫围了泰安宫,岁庆拦着外臣不能见驾,这些迹象,可以解释成皇帝病重,也可以理解为皇帝不在宫中。”
她凝眸看住陈旸,续道:“只要敢大胆假设,印证起来很容易,我们毕竟一起生活了几年,再熟悉不过。”
陈旸迎着她的目光微笑,明明是易容过后的脸,苏蕴明却仿佛一瞬间见到少年春暖花开的清美笑容。他笑着叹了口气,又夹了块牛肉到她碗里,温柔地道:“姐姐好聪明,也好狠的心肠。这次是松之出的主意,我思念你,已经到了他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你既然没有一下子戳穿我,为什么不索性装到底?”
是啊,大家心知肚明的情况,为什么不干脆装到底,反正她已经心软了,当初放下的狠话,也早就后悔了。苏蕴明想起罐子里的方胜,想起那一滴滴落在她手背上的泪,想起那次烫伤后聂阳固执地想学会做饭,却永远分不清糖和盐的分量。想起这一桌子菜是聂阳变成陈旸以后她第一次为他做饭。
她忽然笑了,夹起陈旸放在她碗里那块牛肉丢到口中,慢条斯理地嚼着,越嚼越觉得香,越嚼越觉得入味。
两个人吃完一餐饭,陈旸既然暴露了身份,不能再留,直到苏蕴明送他走出小院,门扉在他面前轻轻掩上,她依然没有回答他,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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