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渡》第61章


“孰正孰邪?孰暴孰良?”
“你说呢?”我轻声问他。
他慨然一笑:“公道自在人心,你白思夜解不了黎民之苦,儿长卿却做得到,孰正孰邪,还用我说吗?”
我缓缓摇头:“何以见得?”
他放声大笑:“你可知胡大麻子是什么人?”
“知道,恶人!”
“是否该死之人?”他神情果决。
“是!”
“杀他的是谁?”
“儿长卿”。
“儿长卿是否英雄?”
“是”。
“可他因你而死”。
“不错,儿长卿的确因我而死!”
他再次大笑:“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我亦笑着告诉他:“可惜我自己说了不算”。
“害死一代英豪,你说你是什么人?”他的神情渐渐变冷,一脸的肃杀之气。我却只能张口结舌,儿长卿仗义挥刀,然而我却害死了他,所以我便自然而然成了该死之人。
七 看不见的江湖(5)
七 看不见的江湖(5)
他傲慢不羁的看了我一眼,又冷冷的说:“白捕头,生死事小,失信事大,望你言而有信”,说完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的睡了下去,我的面额上不由冷汗淋漓,慢慢将手移向挂在腰上的刀。“白大哥,你千万别上他的当!”籍少公急忙夺走了我的刀,我回头为难的看了籍少公一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他一身青色平服,走到我眼前时我才发现竟然是县令高大人,籍少公赶忙上前行礼,他摆摆手,回头对牢房里的郭盛说:“我可以说句公道话吗?”
郭盛依然斜斜的躺着,他也摆摆手说:“请便”。籍少公拉过来一把椅子并排放在我旁边,高大人坐上去,平静的问:“如若杀人偿命,胡家一门三十四口的命,应该谁来偿?”
郭盛呼啦一声坐起来,冷冷的说道:“无恶不作,便死有余辜,这等恶人之命何须偿还?”
“那他的妻子儿女还有老少家仆呢?”郭盛张口结舌,我却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么浅显的道理,情急之下我和籍少公竟然都没能想到,还是高大人这个旁听之人更清醒。
高大人接着说:“为民除害本是无错,然而世人皆知侠义刀下不斩老幼,儿长卿手中的长剑虽斩杀恶人无数,却也沾了太多无辜的鲜血,谁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这些无辜的死难者的公道,又该谁来还?”郭盛一时语塞,高大人却愈发慷慨激昂:“我说这些话只是想让你明白三个道理:第一,所谓行侠仗义,绝非肆意妄为,杀伐无度。第二,侠义之刀虽快,酣畅淋漓却难免伤及无辜;王法之刃虽柔和,然而上可安良民,下可除暴乱,此两者孰高孰低一目了然。第三,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只能有一套准则,而今我大汉天下只讲王法,如若有人一定要在法外高举侠义大旗,一旦失手落网,就莫怪法不容情!白思夜忠于职守,自始至终都没有做错过,你又凭什么杀一个没有做错事的人?”高大人说完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直视着他的双眼一言不发,郭盛双眼里一时雪雾迷茫,他颤颤巍巍的爬起来,向着靠近高大人的栅栏走过来,好久之后,他终于一声长叹:“我错了吗?”
高大人却缓缓开口:“没有”。高大人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和藉少公同时一声轻呼,郭盛也依然满脸失落:“那就是白思夜错了?”
“也没有!”
此时郭盛便更是迷茫,我也不由疑惑起来:‘怎么可能?我们都没有错?’
高大人轻轻点头:“江湖无罪,朝廷无过,江湖雨疾,朝堂风和,虽各有侧重,然早晚必是殊途同归,寻到底也只不过公道二字”,他语重心长,说罢之后徐徐转身,安静出门,
牢房里只剩下我们三人,郭盛依然静静的低着头,我却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好久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没有儿长卿,没有郭公仲,江湖依旧是江湖,有恩怨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追逐公道的人!”他说完这些,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我也笑着说:“是啊!没有白思夜,朝廷依然是朝廷,有朝廷就有王法,有王法就有主持公道的人”。他默默点头,良久又抬头问我:“白捕头,为什么还不走?”我笑笑说:“因为我还有事情没问明白!”我淡淡的回答他。
“什么事”,他又一次坐在地上!
“清河帮七位当家怎么死的?你知道的,对吗?”
他抬头笑了笑向我点头:“我的确知道,但是不会告诉你,如果你要问别的,我会一五一十的回答你!”
“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我吗?”
他点了点头说:“当然”。
我笑了笑问他:“他们该死吗?”
“该死!”
“可是长安城里好多人都说他们不该死”。
他笑了起来,“那是他们错了,你信我的话吗?”
“信”,我很肯定的回答,“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会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只要与清河帮七位歹人的死无关,我知无不言”。
“儿长卿和你是什么关系?朋友?”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不认识我,但我听过他”。
“你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千里寻仇来杀我?”
“不错”,他笑的很从容!
“这又是何必?”
他再次笑出声来,“你不在江湖,自然不会懂”。
“对,我不懂,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他点点头说:“好简单,道义!”
我浅笑:“如果有机会逃走,你会逃吗?”
“会!”他回答的很干脆!
我笑着点头,良久又问:“多大了?”
“十七岁!”他依然回答的很干脆利落。又是十七岁,我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十七岁的籍少公,他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我。
我不由又是一阵唏嘘: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年代!
“我该走了”,我回头笑着告诉他,
“等等,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着急的朝我喊起来。
“什么事?”
“来杀你之前,有人曾阻止过我,他说你是个英雄,我没信”,他说的很平静。
“这个人是谁?”我饶有兴致的问。
“这个也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的话我现在相信了,你的确不是个一般的捕役,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我回头看着他,问道:“什么问题”。
“刚才进来过的人是谁?”他问的很认真。
我笑着告诉他:“长安县令,高云海”。然后向他挥挥手,搭着籍少公的肩膀转身,慢慢出了牢门,他在我身后大喊:“长安有此县令,百姓之福啊”。
我回头再看了他一眼,籍少公也回头看了看他,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笑起来!
郭公仲的案子一直拖到了夏天,期间我去见过一次高县令,他说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判罚,所以便只能暂时搁置,此时我身上的伤大概也已经好了七成。
这件事情之后,籍少公突然变的深沉起来,他说他突然发现,好多看似遥不可及东西,其实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遥远。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这么说,他沉默了良久说:“我现在有两件事不能再拖,其一是做英雄,其二是有爱情!”
“爱情?你不会指的是春归梦里人的楚云碧吧!”我睁大了双眼问他,他眯着眼睛笑起来,神秘的对我说:“这件事不要声张,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笑着看他那一张稚气未脱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活的太过于沧桑,仿佛从来都没有年轻过,他们的十七岁竟然会这么美,我无法自持的羡慕,甚至是似有似无的嫉妒。
我一直都自认为我有崇高的信仰,可其实我从来都不曾明白我的信仰到底是什么,看着身边那么多坚持过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我已渐渐无法自制的麻木僵化!我曾对江湖有过无数的遐想,然而此时我的身份却已将我逼到了我最不愿涉足的死角,眼睁睁看着曾经那些美丽的幻想一个接一个无声的破灭。我想起在五典学宫那些日子,那里是我梦想的起点,六年了,在奔向理想终点的路上,我的每一步都比我想象的更加艰难。我甚至怀疑,在路的终点,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个叫做兼济天下的圆满的梦静静的在那里等我?我一遍一遍的叩问苍天,生命本是如此平凡的过程,为什么我的生命却偏偏这么复杂?世间普通的狼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正好是不普通的那一个;世间平凡的人也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又偏偏是不平凡的那一个?
这是多么可怕与彻底的迷失啊?根本无力自救,在那一个瞬间,我的一切都乱成了一团麻。我在长夜里揪扯自己的头发,青灯下,发丝如是雪的飘洒,乌透的青丝里混杂着的根根白发,宛如凝霜已久的枝桠,显得刺眼而浮夸,真的只是因为苍老了吗?或许,心老的太快!记忆便已跟不上生命流逝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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