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第26章


,就见她迅疾端起一杯酒来,往两人手上一浇,傅阳秋登时痛得连连退步,手自然也松开了来。
傅阳秋胸中本是一股怒气在其中轮转,不肯轻易发泄出来。方才强攥住聂萦离的手,且是凭着几分任性不羁。哪知见到她不同一般的爽快风度,竟似春冰逢着杨柳风,怒气消去大半。再有那杯酒一浇,痛得他失声喊出,胸中更是再无隔阂,痛罢当即大笑起来。
聂萦离见他大笑,知他释然,自己心中竟也畅快。她将药瓶放在桌上,坐回对面道:“这药是我外公江湖中的好友所赠,最能疗愈伤口。方才那杯酒,算是替你去去毒。”
傅阳秋洗净伤口,又上好了药。他再望向聂萦离,不言多谢,却道:“聂姑娘欠在下的,算是还上一些了。”
聂萦离知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偏不答话,让他去唱独角戏,因为这会儿窗外的戏正是热闹得紧。
江声楼门口来往的过客,围观的众人,以及众人围拢之中当街讨要说法的苦主,已经将门口死死堵住,任是一个客人也进不得门去。江声楼里生意顿时萧条,然而小二也再没像上次那般恶形恶相地哄人。聂萦离边看边想:“燕翁这是故意留着机会给自己处置。果然是老狐狸,要么全攥在手心,要么就全然不管。”
傅阳秋这时道:“姑娘以为这场戏如何?”
“看戏嘛,则只图热闹。如此看来,差强人意。”
“难道聂姑娘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傅阳秋忽然又问。
聂萦离愣了一愣,一时分辨不清傅阳秋此话的含义。“江声楼无关你我,公子为何如此发问?”
“玩笑,玩笑而已。”傅阳秋见她一脸惊诧,一时间以为之前对聂萦离喜欢上江庾的怀疑全是不切实际的猜想,显然聂萦离对江声楼并无太多的关切。可是再一想来,若聂萦离不是和江庾有些千丝万缕的瓜葛,又怎会连着两日都出现在这里?“我只是好奇,似乎梅府在太平街那里,离此甚远,怎么姑娘会连着两日来此小坐?”
、二十七
聂萦离早知他要如此问,一番腹稿打上好几遍,这厢出口恰如行云流水,滴水不漏。无非就是江声楼如何如何好,琼香阁以及周边又如何如何热闹,让人流连忘返之类。傅阳秋半信半疑却也不再问下去,只状似自言自语地道了句:“这江声楼迟早会是我的。”
“区区一个江声楼,傅公子也有兴趣?”
傅阳秋摇摇头,冷笑中吐出一句:“我更想看一看江庾一败涂地的样子。”
聂萦离耳中真真地听到这句,心中当即琢磨起来。她思前想后:一者江声楼最近这些龌龊事她早有眼线,查明是楼中内外勾结所做,当和傅阳秋没什么相干;二者就算劫持货物一事是真,实际上对傅阳秋的打击也并不很大,他当不会恨江庾至此地步;三者或许是这其中漏掉了什么,才让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变得如此扑朔迷离?她边想边望着窗外,看来江声楼的这场戏越早结束,才越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啊。
傅阳秋见聂萦离眸光飘忽,虽是唇边微笑,显然已经神游八极去了。聂萦离则正将思绪收回来,她是时候该告辞了。
聂萦离的话尚未出口,就见元哥敲门进来,凑到傅阳秋旁耳语了几句。傅阳秋眉头锁了片刻,当即站起身来,满面笑意地对聂萦离道:“今日天气甚好,傅某欲邀聂公子一同出游,聂公子意下如何?”
此举出人意料,聂萦离尚未反应过来,不由分说就被傅阳秋拖住手,转眼间下了楼去。
正是七月里,秋高气爽,甚是怡人。尤其是江堤上,杨柳风斜,蔷薇香细,水面上楼船小艇来往不歇,招惹着卖花的、卖果子的、卖些小玩意儿的小贩们,放开喉咙叫卖,真是热闹非凡。聂萦离被傅阳秋拉着在堤岸上走了好远,她哪里敌得过他力气大,挣脱不开,也实不雅观,只得腹诽片刻。这时美景盈目,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去,不妨脚步比傅阳秋还要轻快。
“既说是游赏,不知傅公子属意哪里?”聂萦离问道。
傅阳秋将目光在江面上一扫而过,回头笑道:“这里!”说罢,径自喊了一个船家过来。
那是条狭长的小艇,恰好容两人对坐。没有船篷,只在船中央固定好一张小木桌,放着酒菜也不怕会倒掉。傅阳秋掏出两吊钱来,丢与船家,船家笑呵呵地麻利上了岸。
聂萦离一见,道他是将整条船都包下了,不多会儿又见船家拎着食盒乐颠颠地跑回来。安排妥当,两人这才上了船。
聂萦离自小少坐船,即使是生意上来往,也皆是在陆路上走一走。今日一旦坐上船去,一阵得晃晃荡荡,还真让人有些担心。可没成想傅阳秋摇起桨来竟是那般平稳,真叫她一阵赞叹。
傅阳秋畅快舒出一口闷气,道:“小时候我爹常带我到江上来,有时候还会租条渔船到江心去钓鱼。”
“真好。”聂萦离在心里道。
“我爹还经常和我说:‘人生贵在适意’,若牵强委曲自己,那就是落了下下乘。”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依旧笑起来,却是苦笑:“那时候我尚年幼,听不懂;现在我听得懂了,可转眼——”
聂萦离对傅阳秋这个对手并非一无所知,对他早逝的父亲也略有了解,因此能够体会的出这句话中透出的悲酸况味。可一时间她对他竟是极其羡慕的,她的父亲——不,她已经没有父亲了。
“傅公子何必如此感伤?令尊在九泉之下,得知公子已成人中龙凤,定是欣慰有加。”
傅阳秋听罢仰首大笑。可聂萦离顷刻之后便看出来,那岂是在笑,那不过是为心中的积郁愁肠寻找一个解脱之法罢了。
他也有着沉重的心结,在这条天地间孤零零的小船之上,坐着的是两个苦中作乐的人。
聂萦离等他笑得够了,一杯酒递过去,爽朗道:“把酒干了,之前所有愁闷一笔勾销!”
傅阳秋一饮而尽,冲聂萦离道:“我自八岁起就不再哭了,遇到烦心事索性大笑一场。开心也是笑,难过也是笑,没吓到你便好。”
聂萦离抿唇笑了笑,她自己呢,似乎从一出生就已经把自己丢了。即使是东离山中那地狱般的几日,她也只顾惊吓,从未掉过眼泪。还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不仅可恶地把她骗到城外去,还故意气她,气得她掉了眼泪。这一哭就哭了两天,嗓子沙哑到说不出话。那老头子竟还拍着手哈哈大笑:“好了好了,混找回来了,找回来了!”
“我知道聂姑娘的日子比我难过得多。”
聂萦离不动声色道:“难道我们两个今日出来就是为了比较谁更凄惨?”
傅阳秋笑道:“非也非也,不过是我想听萦离你的故事。”
他竟如此亲昵地唤出“萦离”二字,这让聂萦离怔了一怔,她暗暗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欲嗔还休。她莞尔道:“那些市井风闻绘声绘色,精彩绝伦,公子不是听过了,怎么还没过瘾?我不过同你一样,即使大风大雨、一无所有,也会告诉自己说还有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
“那聂老爷呢——你恨他吗?”傅阳秋斟酌着问出这句。
“若说不恨,恐怕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聂萦离平淡如常言道:“我不知道自己会恨他多久,或许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忘。”
傅阳秋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才道:“我也恨一个人。”这时他停下划桨,小艇于是安静地泊在如镜的江面。聂萦离这才发现他们是来到了一处芦苇荡,四下里萧森无人,偶有白鹭落在不远的浅滩,带来一阵如箫般呜然的风声。
天地寂静,斯人如尘。
聂萦离暗笑:“恨得莫不是自己?”
“我恨他的时候真想提一把刀索性杀了他;可是——尽管我不肯承认——他是我家的恩人——”傅阳秋吐出这句话来,又是重重叹气。他喝下一杯酒去,辛辣的味道霎时在心中的每一处灼烧。
聂萦离默默听来,最终扬起嘴角来,似在轻笑。今日傅阳秋着意是要找个人发泄一番苦闷,这是他的难言之隐;她呢,若然将也将深埋心中的往事和盘托出,不知会惹来多少悲酸愤恨。那样的软弱是她绝不肯轻易露出的,即使是在云岫面前。她已经习惯这样孤独地背负心事,所谓压抑的苦痛,久已麻木。她甫定心绪,作语安慰两句。
傅阳秋言尽于此,两人推杯把盏,谈笑间,胸怀中污浊之气也随之散尽。傅阳秋索性斜靠在船舷上,一手倾杯,一手在桌上敲着拍子。聂萦离酒过数杯,醉眼乜斜起来,也丢弃端庄良训,依样半躺着,随那拍子哼起歌谣来。那歌声入到耳中,不由引傅阳秋一阵大笑。“好好一曲踏阳春,怎被你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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