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舟》第35章


冲进了一旁的卫生间。
言晏的尸体最后是由他父母过来敛走的,如今人已经火化立了碑,于笠初却没有去看过他,当时没有,后来也没有。
他只是回到他和言晏的住所,躺在他俩一同睡觉的那张双人床上,不知晨昏地过了几天。
于笠初闲时曾看过一部英剧,里头的主人公有过这样一段台词:
“——Taking your own life。取走你的生命。
这个表述很有趣,从谁的手里取走?
当一切尘埃落定,留在原地承受思念之苦的又不是你。
你自身的死亡,却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自己的。”
于笠初又想,但愿在世之人都不要有这种感同身受的机会。
真的太疼了。
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离开的人走了一了百了,却要留下的人承受思念百般的折磨,每一帧回忆都是对人心的凌迟,一幕一刀,刀刀割人性命。
这期间他接待过来收拾言晏遗物的言父言母,对方很早就知道了他们俩的事,这次来也只是简单地寒暄,双方坐着互相劝慰了几句,大意都是让对方不要太过伤心,接着两人什么都没收拾就离开了。贺辛顾衣以及莫佞后来也都来劝过他一轮,他之前也答应过常晚无论怎样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因为死者已逝,生者犹在,生活依旧马不停蹄地继续,他没有任性的资格。
想完于笠初就起了身,出了房间去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
吃完肚子里有了层暖气,整个人才恢复了点生气,他之前向医院请了一个多星期的假,再过两天就是周一,无论这回他愿不愿意,都不得不老老实实地回去上班了。
于笠初洗完了碗,听着客厅墙钟发出的嘀嗒声默了片刻,接着突然兴起一般走到玄关随意套了件外套便出了门。
外头淅淅沥沥地落了些雨,于笠初没撑伞,只把外套的帽子随手往头上一兜就走进了雨里。
他径直去了言晏的书店,拿钥匙打开了门后却翻了歇业的牌子,一进去只开了桌上悬着的吊灯,接着走到以前言晏常坐的那块沙发前坐了下去。
梦里最初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而现实也是如此,他和言晏的重逢确实是一次偶然。
他第一次见言晏是在高一的开学日,那天早上他骑着山地进了校门向右拐弯时差点撞着一个人,回头时目光却和对方撞了个正着。
那人的校服和自己的长得不太一样,看样子大概不是新生,男孩的个子很高,长相非常有辨识度——因为长得很帅。
于笠初是直到几个月后才知道那人是三年级的学长,还是重点班的尖子生,又因着长相好,在年级里很是出名的样子。
然而他们只在学校共同待了一年,言晏就毕业了,直到于笠初上了高三,才再次见到他。
于笠初想到这,视线不自觉地朝门口那把吉他看了过去。
吉他还是贺辛和顾衣来的那天的样子,后来林林总总发生的变故太多,想必那人根本没机会再来捯饬这个。
吉他上还留着一小枝红枫叶,上头点缀似的还安了几片金黄的银杏,此刻都已经枯得缩了水。
于笠初把叶子小心地拿了下来,接着抬手捧起了那把吉他。
他高考发挥得不错,没怎么考虑就选了N大的医学专业,谁知他进去之后才发现,言晏居然也在这里。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感叹缘分的妙不可言,因为他俩仅仅只是一直在同一所学校,却并没有发生过任何实质的交流,直到于笠初上了大三。
那会贺辛是学生会的骨干,负责医学院本科毕业晚会的节目策划,布置礼堂那天学生会人手吃紧,便紧急从院里拉了几个人过来帮忙,而言晏就在其中。
那天于笠初在礼堂正和贺辛一起讨论VCR的事情,言晏一行人进来后随便拉了一个干事问了问,接着顺着那干事指的方向径直走了过来向贺辛领任务。
当时言晏走近看见了他似乎是笑了一下,而后等身边的同学都走空了才对于笠初道:“我记得你,你是N中的毕业生吧?比我小两级。”
于笠初听完后很是惊讶了一番,可能因着潜意识里知道有言晏这个人,所以态度很是不见外:“师兄记性还真是好,连小两岁的学弟都记得这么清楚。”
然而对方听完只是摆了摆手:“我应该和你同岁,我早上了一年,又跳过一次级。”
于笠初听完一愣,接着开玩笑道:“早慧,难享天年的。”这是他刚从一本散文上看来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记住了,他这会说完后不自觉地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坦诚地交待了一个事实,“不过你还是大了我一岁,因为我也早上一年。”
之后的对话就是些普通的寒暄,两三句结束后两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于笠初也是那会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想到,算起来自己单方面认识那人也有六年了,今天还是两人第一次说上话,他心里有些微妙的情绪顷刻间发了酵,像平静湖面投下的第一颗石子,一旦打破,便很难再次平息。
第二天下了一场雨,于笠初原定的VCR需要一段雨天的空镜,下午两点的时候,他看着外头雨势不大,便带着相机独自出了宿舍。
于笠初边走边物色着适合的场地,直走到图书馆旁的曲桥旁才停了下来,因着雨并不大,他便只给相机做了防水,自己却没有带伞。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原因,录了几次效果都不是很好,就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于笠初的鬓角此刻已经被雨打得开始滴水。
他站在雨里前前后后地又录了几遍,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满意的,这会眼睛正认真地盯着屏幕,镜头随着身子的转动开始向左边缓缓移动,谁知这边身体还没转到头,头顶却先一步降下了一道阴影。
接着雨便停了。
于笠初抬头一望,见自己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打起了一把黑伞,然而还没等他琢磨清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一道声音下一秒便透过雨幕传了过来:
“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打伞?医学生也怕感冒啊。”
这时于笠初手上的镜头随着他的转身也跟着转了过来,他一时忘记了手上的相机,只透过眼睛看清了面前的人,那人右手撑了一把黑伞,而左手正握着另一把伞打在他的头上。
那人给自己撑着的伞伞沿打得有些低,从于笠初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堪堪看见那人的下巴,然而下一秒,那片伞沿突然心有灵犀似的向后倾倒,接着露出了伞布后那张熟悉的脸。
是言晏。
于笠初举着相机木木地对着他,表情有些发愣,对方见了他这样一副反应,便好笑地把伞又往前送了送:“拿好。”
于笠初的手先意识一步伸了出去,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把伞,伞柄手握的地方还有些温温的。
“我要回图书馆了,你拍完就赶紧回去吧,伞不用还了,下次再不带伞,我可没有多余的伞能再给你了。”
言晏说完这句后朝于笠初笑了笑,接着便转身重新走进了雨幕里。
彼时谁都是少年人,于笠初敏感于自己望着对方背影的眼神太过深长,并不像是单纯对着一个只知名姓的人应该拥有的那种眼神,毕竟他从不曾了解过言晏,他长久以来拥有的,只是对方印刻在自己脑子里的一张平板面容,和如今手上这把仍有余温的伞,仅此而已。
于笠初当天没和室友打招呼就带着相机和电脑直接回了家,他有个一有心事就往家跑的坏毛病,大概如今已是晚期。
那天晚上,于笠初的电脑开了一整夜,里头反反复复地放着同一个片段——那是他从白天拍摄的最后一段录像里截取的一小段内容,他将那一小段内容用pr作了简单的处理并调成了慢镜头。
高清镜头下,雨珠三两成群地打在黑色的伞布上,却并没有形成一整股顺着伞布流下,而是一颗一颗地吸缀着。新的雨珠落下又弹起,反着小而细碎的光。伞沿之下,露着一截白生的脖颈和一小片硬朗的下颚线,随着伞身后倾的慢动作,渐渐自下巴而上露出了伞后的一张完整的脸——这是一张无论何时都能让人一见倾心的面庞,即便是于笠初也不能免俗,一切的时机都恰到好处,他无法否认自己在那一刻,该死的为对方怦然心动。
画面里的人直直地看进镜头,嘴角镶着微不可察的笑意,于笠初隔着屏幕和他对视,不知怎么就妥协了。
他就这样抱着双脚蜷在桌前的软椅里,蓝牙音箱里整夜循环地放着,苍白钢琴中低哑的女声和着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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