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部落》第56章


公牛:那当然了,如果牛比人强,咱们也可拿鞭子赶人犁地。
母牛:别做梦了!只要咱俩不要互相鞭打,就是阿弥陀佛!
公牛:看你说的!咱又没手,怎么会使鞭子互相抽打?
母牛:你呀,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假若你死了,主人剥下你的皮,再拧成鞭子抽打我,这不就是咱俩互相鞭打了?
公牛:哎哟——这样看来,就得你先死了!
母牛:哎呀——你这个没良心的!咱们恩恩爱爱一辈子,到头来你竟咒我先死!
公牛:哎呀,你咋这么理解?我的意思是,宁肯我挨你的鞭子,也不能叫你挨我的鞭子,怎么是咒你先死啊?
母牛:你别花言巧语了!你们公牛和男人一样,都是喜新厌旧。背地里把丑事做尽了,嘴上还粘蜜糖。
公牛:哎呀,你是怀疑我有外遇?你呀,你们母牛呀,也和女人一样,总是嫉妒成性,猜疑成性!
母牛:够了,够了,够够了!这多年来,每当春暖花开季节,你就像疯子一般的满山跑,不知有多少母牛被你糟蹋了,难道能瞒过我的眼睛?
公牛:行了,行了,行行了!我的眼睛也没瞎。你十八年来下了多少牛娃子,我是头黑牛,你是头黄牛,可咱们的牛娃子中却有雪白雪白的小白牛,难道它也是我的种?
母牛:哎哟!你别胡打岔了!你说你不忍心让你的鞭子抽打我,难道我就忍心用我的鞭子抽打你?
公牛:哎!这么说来,咱们就只好同归于尽了!
母牛:同归于尽?
公牛:对!咱俩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死!(母牛怆然环顾四周青山,不胜留恋怅惘之情。)
公牛:别伤感了!人生固有一死,牛生也固有一死。咱们还是趁着这光阴未尽,一口气未断,抓紧生活吧!
……
四十
结束了,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随后几名演员出场谢幕,全场掌声久久不绝。
马黑马快活至极,兴奋至极,一个劲地直喊:“拿酒来!拿酒来!”于是,开怀畅饮又开始了,你碰杯子我碰碗,叮当一片,山河同醉……
不觉日已西斜,本来还有许多节目,来不及演了。羊副官发话说,反正咱们有的是时间,明天后天接上继续演,演他个七七四十九天也没关系。
现在,开始葬床大礼的下一个议程——为我们民婚制家庭的正式诞生开门挂彩!
于是,红沙岗下,三棵树旁,又成一片天伦之乐。
随着民婚制取代军婚制,野驼滩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家庭。每一个女人身边,早已扎下一顶帐房,每一顶帐房门口,早已众星拱月般立下一圈男人。每一个新娘,无论是新生的青春少女,还是昔日的三秋黄花,个个头戴红盖头,手牵红丝线,激动万分地迎接着这一脱胎换骨的命运转折。
勺娃子,这个性无知的木石之人,终于经过一次次风浪洗礼,一朝开窍,性关大开;雪女子,这个背时的风尘女子,终于历尽劫波,苦尽甘来。
两人双双喜结良缘,成了野驼滩最羡慕的一对新人。
独眼龙,这个旮旯城的第一情种,在此时刻本也有了与新疆女重温旧梦的美好机缘,但因其木已成舟,只好将无穷的遗憾化做无奈的大度,举杯为新疆女和其他兄弟的结合致以祝福……李老军,这个野人王国的忠义老臣,又将以“家长”的身份,担任“公公”的角色,为儿女辈的大喜祝百年之好……
卜连长、车班长、花奴、马黑马也都以各自的曲曲道,完成着各自的团团转……唯有羊副官,始终以宰相和司仪的身份,担当着为他人做嫁的使命。
当红红的夕阳渐坠西山,满天涌起一片壮美的火烧云之时,羊副官一声令下:“揭盖头——”顷间,数百条红巾迎风飘起,千百张笑脸如花怒放,葬床大礼举起旌幢……
勺娃子、雪女子,代表全体新人进行宣誓……
李老军代表所有长辈致“公公的嘱托”……
勺娃子的誓言结结巴巴不成调门;李老军的“嘱托”却一板一眼,煞有介事。他此刻显然是太高兴了,太忘情了,一改前时之庄重严肃之态,领着一班白胡子老兵,头戴喇嘛帽,腰扎嗦罗带,脸上还被人们用锅底灰涂个五花脸,摇摇晃晃,手舞足蹈,来到雪女子及其众媳妇面前,一阵“我的大米牙牙的儿媳妇呀,我的莲花朵朵的儿媳妇呀,我的心心疼疼的儿媳妇呀……”
满嘴荒唐言,厥词大放送,逗得全场男女欲火中烧,欢声大作……
按着风俗,当“公公的嘱托”念过三遍,儿媳们敬过“感恩洒”后,花脸公公们就要自动退离婚场,回避他处。
但今日的李老军实在是太亢奋了,竟出现了少有的忘形失态,几次退场又几次返身闯入,闹得婚场秩序大乱。后被宪兵队几个小伙子嘻嘻哈哈强拽到三棵树林子中,用一根马缰绳绑在一棵弯脖树上,又给他猛灌一气烈酒,这才将他勉强止住……
接下来,便是那各种各样的婚礼闹趣,有祖传的陈规旧套,有即兴的现行现卖,极尽插科打诨之能事,千般狂诞,不一尽述……
直至火烧云渐成墨色,满天的星斗布满夜空,葬床大礼进入了最后大戏。听得一声“点灯”!沙岭沙滩之上,顷间亮起千百盏明灯。所有的明灯,俱按地形地貌布成多种图形。
在平坦的沙滩上,帐房按兵营的形式扎成个棋盘,灯盏绕其通道布成一个辉煌的“七日”字形状;在崎岖的沙岭上,灯盏又按其纵横交错的曲线,布成一条条的“S”形。所有的明灯,俱用胡麻油和驼油点燃。胡麻油清,用陶罐陶盆盛着,分布于各个交通要口,灯苗是青蓝色。驼油稠,是用骆驼的峰子直接做成,驼峰里全是脂肪,割开一刀,塞上捻子,便长明不熄,灯苗是红黄色。
青红两色交相辉映,沙山脚下沙岭之上,便成一片奇特的灯海。最为壮观的是从山脚通往山顶的那一串驼灯,是由完整的驼体组成,骆驼已被宰杀,但脖子却依然高昂着,栩栩如生,还像结队爬山一般。脊背上那一串峰灯,沿岭脊蜿蜒成一条长蛇阵,与灿烂的星空辉映一片,使人分不清哪是驼灯哪是星星。
天上人间,大漠瀚海,孤人野国,成此奇景……
望着这动人壮观的景象,马黑马忽然神色一变,喃喃低叹一声:“啊!这多像当年的豫东会战!……”
此语一出,顷刻便有许多老兵旧卒也跟着肃然凝神,沉入了一段对往事的回忆中。他们这支军队,曾经跟共军作过战,也曾跟共军携手奔赴过抗日前线。当年西安事变之后,便在国共合作,共赴国难的大旗之下,以甘军骑兵第一师的番号东渡黄河,开赴中原,担负起了拯救民族危亡的重责。他们出甘第一战,便是那著名的黄河花园口决堤之战。那场战役虽然最后耻辱地失败了,没能像台儿庄大战、平型关大捷那样留下千古的美名,但是当年那种浴血奋战、誓死杀敌的英勇场面,至今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那时的马黑马还是名营长,卜连长才刚刚入伍,羊副官和李老军还在友邻部队不曾相识。
谁想到,十年征战,十年烽火,历史的风云竟把他们的命运驱赶到了这种境地。回首想来,真是万端感慨,难置一言!对这一沧海桑田的历史悲剧,眼下的这些少男少女们是茫然无知的,无法感受的,但对那些过来人的老兵旧卒,不论他们神志麻木到何种状态,感情淡漠到何种程度,一旦有一个偶然的因素弹拨起那根沉寂的心弦,依然会发出金戈铁马的历史回声。
情不自禁地,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慨,又激荡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激昂,他们竟不约而同地,齐声唱起了一首威武雄壮的军歌:“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歌声隆隆如兵车疾进、战马呼啸,所有的在场人众,都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这一大合唱。
他们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意思,只觉得有一股澎湃的热血,冲天的豪气在胸中激荡、周身漫流。歌声循环往复,久久不绝,直直唱了不下十多遍,才渐渐回复到星光灿烂的现实之中,只听得“冲啊——”一声呐喊,千男百女又化作一道道泻闸洪水,分头冲入各自的帐房,葬床大礼进入高潮……
四十一
一夜的狂欢,蛟龙鱼虾同翻鲸浪,牛马驴驼共作一哭。千年佛唱笑粪土,百年流水归东海,人间何处是我家,红鸟王国是孤岛。半宿的醉生梦死,了却了一生的牵牵挂挂;一夜的血雨腥风,荡涤了三世的乌烟瘴气。
直至东方破晓,日上三竿,这伙孽男孽女们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慢慢地爬起来。揉揉眼睛探出帐房,猛然觉得,今日的天变了,地变了,碧蓝的天空是那么清廓,洁白的流云是那么清爽,戈壁青草破土,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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