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递故园》第111章


沈浣双手横抱,皱眉道:“夫人说什么?”
侍卫在迅速衡量了得罪元帅与得罪夫人哪一样自己会死得比较惨以后,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暗念一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保佑,猛吸一口气,口吐连珠一般:“夫人说混账王八羔子该找谁,找谁去!”
侍卫的判断相当精准。沈浣心中长叹一声,长久以来的经验,对于阿瑜的忌惮,以及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得她一个字没说,自觉的认了这“混账王八羔子”。但是是她找该找之人,还是该找之人找她,却是难讲。
虽是难讲,结局却无不同。营北校场之后,是一片池塘,此时水已结冰,塘西横卧几根粗壮枯木。此处时颍州行营外侧,日落以后没有操练,很是寂静。
俞莲舟这段时间常于此处练功。沈浣先前身体不佳,这几日气色见好,便也逐渐恢复练功时辰,有俞莲舟在旁偶尔出言指点一二,倒也颇有进益。
这夜沈浣以枪法与俞莲舟拆招,一套枪法拆罢,两人皆恐她背后伤口复发,便收了兵刃,随意坐在枯木之上休息。此时恰逢月色东升,映在结了冰的池塘之上,澄澈如水。沈浣看着,心中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带着无端的失落,思念起幼时百泉轩中的日子。时光一去不返,幼年时分安然无忧不知世事的时光,自八岁年,便不再复。
怔愣良久,她微微一叹:“都说是‘千里共婵娟’,可这么些年,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却看不到当初年幼时在百泉轩里看到的月色了。”
俞莲舟侧头看她,见她罕见的有些失落,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是你心中再不似当年年幼时分了。”
沈浣一愣,微微苦笑:“只怕如此。”说着有些黯然,轻声道:“这么些年,我惦念的,其实不过是想给阿竹和自己一个故园。只是如今看来,便是真有一日能克复中原,这故园。许是也不在是当初记忆中的那一个了。”
俞莲舟不语。
沈浣的失落他隐隐了解,岁月如水世事如棋,皆是无可追无可还。无论谁人,都追不回那些如斯逝者。沈浣幼逢家变背井离乡,这十多年来又是转战四方、奔波动荡,心中最念的就是幼年时分记忆中的宁静月色,只却怕是终究再难以见到。
沈浣此时似也想到了此处,心中闷闷酸痛,不由抓住了身侧俞莲舟的手。俞莲舟只觉手上一热,微微一动,却未有抽开。
百万军前万骑丛中,指挥若定更胜萧曹的沈元帅,受伤昏迷之际,夜深无人之时,其实也只是个无家可归、惊惧倔强的孩子。
俞莲舟只觉沈浣无意识间抓住他的手掌心里,皆是磨出的厚茧,掌心一道伤疤,是多年前断崖之上她徒手去握韩普的匕首锋刃来救阿瑜时留下的。当时利刃几近入骨,这许多年,仍旧不褪。
刚刚将沈浣从皇集救回来的那几日,山间的木屋之中,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反复去看她手掌。只有见了她遍布掌心与指间的厚茧与掌心那一道深刻断痕,以及她缓慢的吐息脉动,仿佛才能放下自在武当山上见到纪晓芙时就紧悬的心情。彼时他只道这次情形实在太过惊险,事后方有此难解不安。只是如今细思,却是明白了其中关窍。
俞莲舟转头,静静看着沈浣,良久,声音低沉中竟带了极少见的三分柔和:“武当的月色,也是不错的。”
沈浣尚未来得及明了他语中之意,却先讶于他语声中难得的柔和,略略惊讶的侧头看他,微微张嘴。
俞莲舟正色道:“若有一日,海晏河清,你不必再忧四起兵乱,可愿同我……”
正当此时,两人同时听得远处脚步声蓦然响起,皆是一怔。侧头看去,却见得是军中的郑校尉一手拉了个女子,直往营北校场而来。
此时月上中天,沈浣与俞莲舟落在阴影中,二人内功深厚吐息极轻,郑校尉并未察觉。沈浣见那女子却是眼熟,原是军中王医官的小女儿,本来家住毫州,这次撤离至安丰,便常来军中探望父亲。如今见得两人颇为熟悉的模样,双手相牵一路跑来却是脸色晕红。
沈浣正要出声招呼,却见得郑校尉停在池塘另一侧,那姑娘脚下一个不及,撞在刚刚转过身的郑校尉怀中。郑校尉却是大笑出声,一把抱住那姑娘的腰,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随即一转,便吻上了那姑娘红唇。那姑娘初始有些矜持推拒,片刻间便不再坚持,仰头婉转相就。清朗朗的月光之下,但见两条人影合在一处,缱绻无限。
这下一对鸳鸯挡在沈浣与俞莲舟离去的路上,两人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此情景,俞莲舟自是无法再同沈浣继续说什么,当下闭目而坐,调息用功去了。沈浣隔着池塘,看着自己属下同姑娘蜜意浓情唇齿相依,实在是哭笑不得。然则她听得身边俞莲舟吐息渐缓,知他在闭目用功,仿如鬼使神差一般偷偷看了他一眼,但见月光之下他眉目耿然清卓,竟是心中“砰”地无端一动,心中和脸上手心同时大热了起来。连忙收回目光,再看池塘对面那对吻得难舍难分的鸳鸯,只觉血脉涌动得更加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浣几乎怀疑自己的吐息中军大帐中的人都能听见了,郑校尉和那姑娘才分开,依偎在一处,缓缓往南边去了。
俞莲舟仿佛是听见了两人脚步声渐远,这才收了功睁开眼,见沈浣神情奇异,尚未开口,便听她苦笑道:“上次只纠军纪实在不够,这般下去,可要纠军风了!”言罢无奈摇了摇头,转向俞莲舟问道:“方才我们说到哪里……?”
俞莲舟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得什么,却住了口,站了起来,转过身道向着营北栅栏外一片树林中朗声问道:“是四弟么?”
沈浣一惊,回头望去,还没见到人影,却听得一个略略温和的声音道:“二哥!”
第七十四章 南风偷知谁人意
沈浣但见一条人影由树林外走来,墨色长衫,步履身形轻健无声,到得两人近前,向沈浣一拱手道:“沈将军,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沈浣见得近前之人三十出头,面容清瘦,正是当初在临安有过数日同行的张松溪。她这些年虽未与武当其余诸人有过太多交往,然则因着俞莲舟的关系,心下却亲近武当三分。此时得见故人,心下微喜,含笑抱拳:“承张四侠惦念,沈某尚好。”
俞莲舟下山多时,心中惦念师兄弟,“四弟如何来了?可是派中有事?”
张松溪摇头道:“二哥无须忧心,派中一切安好。只是二哥离山太急,这些日子又无消息,师父与大哥便让小弟下山来看看。”
俞莲舟离山当日事出突然,如今日子也已不短,心中惦记着派中师兄弟,如今听了张松溪言道武当并无他事,心下稍宽。
沈浣心下却颇是过意不去,连忙道:“都是沈某这里连累俞二侠久滞不归,对不住贵派。这几年俞二侠屡次出手相助,与我颍州相助甚多,这一次又救我性命,于公于私,皆是大恩。沈某如今人在军中,不得□。待得来日,实当亲上贵派拜见张真人与……咳咳、咳咳咳!”她伤势尚未痊愈,这一句话说得有些急,一不小心岔了肺息,牵动将愈未愈的背心伤口,不由咳嗽了起来。
俞莲舟皱眉,一手贴在她背心替她梳理混乱肺息,一边道:“你伤势未愈,不可轻动肺脉。”
张松溪一早便见沈浣比起六年前瘦了不少,脸色也不甚好,身上冬衣略厚,显是身体不佳。想起当日里纪晓芙在俞莲舟下山后向他所言的毫州战况,以及这一路上所听得的关于颍州军接连战败撤军,转迁安丰的各种传言,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看向俞莲舟。
俞莲舟见得张松溪看他,知他怕自己也有什么损伤,便要了摇头,“四弟不必担忧。”说着同沈浣道:“时辰不早,回营吧。”
沈浣点了点头,拾起横置一旁的沥泉枪,同张松溪道:“张四侠远道而来,还请营内一叙。我颍州军穷是穷了些,这两年伙食倒还不错,张四侠赏光。”
张松溪笑道:“赏光可是不敢。张四能做沈元帅的座上宾,脸上有光却是真的。”
三人回得颍州大营,沈浣当即命人准备饭菜,收拾客帐,刚在桌边坐定,便有士卒上来通报中军戴思秦正在寻她,说有要是相商。
沈浣颇有些过意不去,向张松溪告罪。张松溪笑道:“沈大元帅军务繁忙,耽误不得,二哥与我自叙便好。”他这话说得圆转,沈浣也便不再拘泥,拱手起身。
俞莲舟随手递给她搭在椅边的大氅道:“你肺中寒气未去,莫再着了寒。”
沈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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