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74章


然而,仿佛只有我是如此罢了。
心底长叹一声,那孩子,究竟还是不像我。
窗外,虫鸣唧唧,竹声萧萧。
床内,十指相扣,一枕相拥。
次日,胤禛带我去十三府。
十三站在门口迎接。
宝蓝长袍,修长凤眼,一如我当年初次见他。
只是如今,风霜竟早早爬上了他的鬓角额头。
我不禁愣住了。
他是我丈夫的弟弟,晚生八年,却更先苍老。
世事竟是如此难料么?
“好久不见。”他对我笑。
眉眼飞扬之间,依稀可辨往日那潇洒风流。
我深吸一口气,也笑了,“我还惦记着你的酒呢,自然是要回来见你的。”
闻言,他哈哈大笑,是久别了的豪迈。
院中,栽种着一株海棠。
枝叶颜色犹嫩,花朵却盛极而放,繁华似锦。
一阵风过,大片的花瓣簌簌下落,纷飞似雪。
心棠站在花树下,半仰着脸,神情落寞清疏。
听见我唤她,又收了起来,笑着望过来,明媚若霞。
“这是大婚那年,胤祥种下的。”她面容恍惚。“年年开,年年谢,就这么看了十五年了。”
“琴儿,你说一辈子会有多长”她忽然转过头来问我。
我一怔。一辈子?
“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和那样一个人,走这么一辈子,是缘,是福。那时,我觉得一辈子很长很长。而今,半辈子过去,我才知,原来一辈子很短。”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道。
我捻起一片花瓣,清清淡淡答道,“这辈子过完了,就下辈子接上吧。爱能走多远,缘就有多长。”
“你相信真有轮回?”她看着我,眼含期许。
“做人,总得有点什么拿来坚信,这路才能走下去,不是吗?”我微微笑。
她搂上我的胳膊,感激道,“琴儿,幸好有你。”
“傻话。”我撒开手,又下了一场花雪,着实好看。
二人手拉手回转身,我看见胤禛和十三爷站在回廊下,一青一蓝,衣角无风自舞,空气中温柔似雾弥散。
从十三府回来,胤禛越来越忙,时常工作到凌晨。
这一事件的影响是,每日,他来的时候我已经睡下,他走的时候我还未醒来。
我所能有的只是,梦路半途的涓涓温暖,和梦醒以后的淡淡遗香。
掐指算算,不曾想,我竟有好些天没能见到他了。
然而团团每日午后都会来抚琴给我听。
有时,他会采来束清丽野花,有时,他会带来些可口水果,有时,他会捎来盒精美点心……
我直觉,他在歉疚,为之前的不欢而散。
很别扭。他是我最亲的人,完全用不着这样。
可是我不懂得表达。对于亲情一物,我最是手足无措。
唯有放任。
而且,我们已不再拥抱。
我决定,以后喊他弘历。
思量间,我捧起一只白鸽,放飞。
瞬而,它成了一个小点,逝入天际。
养大了,就当放手,不是吗?
“琴姨。”身后传来一声唤,是个圆润澄澈的男声。
是个少年,书卷味很浓,有着和胤禛一样长长的睫毛,在幽瞳里落下憧憧阴影,迎着晨霏,迷离蛊惑。
于是我知道了,他是弘时。
同在一个大院里住了那么多年,今天才是我第二次见到他。
岁月,对人的改变,着实不可思议。
他慢慢走过来,谙熟地拉开鸽笼栓子,掏出一只,高高捧起,撒手放飞。
我退后两步,看鸟翅扑腾,看他把它们一只只放走。
“多谢琴姨这些日子来费心照顾这些小家伙。”他凝望蓝天,若自言自语。
原来这些鸽子是他养下的,我不过是事有巧合,无意中捡到了他人的东西。
“你客气了,我只是也很喜欢它们而已。”我回道。
听见我的回答,他脸上露出抹似笑非笑,一闪而过。
我心中一个咯噔,天家的孩子果真都深不可测。
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为我的孩子担心。
他送我回去,临了,留下一句话,“得空可否陪我额娘坐坐?她很期盼能见见您。”
我有些愕然,却也只能点头。
从来不爱见杂人,尤其不愿见胤禛的其他妻室,于是自从江南那年回来,我便一直把自己藏得很好。当然,其中也有胤禛的宠溺和包容。
那么现在,还要接着躲吗?
午后,弘历又过来了。
我挥挥手,叫他不要弹琴,陪我下盘棋。
目前为止,我共与四人下过棋,子青,胤禛,沿年,十四。
他是第五个。
子青求胜心切,紧紧追赶。
胤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沿年视若人生,子子留余。
十四别有追求,每每出奇。
弘历的国学都是沿年给打的底,棋也不例外。
可是,我所见到的却是沿年的棋局,胤禛的棋路,子青的棋势,十四的棋招。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然每一把都是和棋。
看来,这孩子,无需我担心。
第二日拂晓,我感觉到身侧微动,乍然醒转。
昏暗中,我为他穿衣,末了,在腰间系上一个荷包。
他撩起来看。
绣的是并蒂墨莲。
他略一思悟,迅即展颜。
用的线是拾的发丝,这不难猜。
只是,我想,他不会知道,这是双面绣,内里绣的是我的英文名和他的满文名。
扭曲的字符纠缠在一起,像花藤茎蔓,难解难分。
包裹的是我的爱情,我的私心,我的秘密。
你是我的男人。
我是你的女人。
仅此而已。
这已足够。
晴窗梦回,时光流转。
疏雨伴眠,夏日来到。
微澜
头顶,是参天古树。
脚下,是斑驳光影。
这里,是热河行宫。
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阳光,这样的清风,我昏昏欲睡。
鸟啼宛转,松声若涛,一切都那么祥和安宁。
忽然,身侧有人说话,“你答应了我的事没有做到。”
我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象牙色下襟,镶金丝爪纹边。
往上看,某人正静静凝视着我,淡定,自然,却带着点儿忧郁。
我按按太阳穴,歉意地笑笑,默然不答。不喜欢解释,因为觉得没用。
“为什么不去?”他又问道。
“不敢。”我淡淡答道。
他那两道清秀的眉轻轻蹙起。
心下暗暗叹息,确实不敢。理解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面对则是另一回事。
那日,我好容易鼓起勇气过去,却在门口听到一对主仆说话。
“主子,那房占了爷两年,也没见她有所出,偏生爷还是疼她,这一回来又日日在她那过夜了,着实气人!”满是愤懑。
“别说了……”极尽幽怨。
于是,我悄悄地退了回去。谁也没发觉。
沉思间,竟见他坐下了,沏起茶来。
他的手,白皙,修长,干净,像外科医生的。
他的动作,缓慢,优雅,准确,像打造艺术品。
起,落,馨香四溢。
“请。”他递给我一杯。
“很好。”饮毕,我赞道。
他唇微弯,笑容很浅,“是水好。”
没错。这水,是采集荷上露珠而制,至轻,至纯,至佳。
有些惋惜,那原是为胤禛备下的。
忽而,他黯然道,“我额娘她,十三岁定亲,十五岁嫁入门,陪在阿玛身边二十五年,育有三子一女,可老天却只留了我一个给她,其他什么也没有。”
说到这,他抬眼看我,面带伤痛,慢慢说道,“可是这么多年的艰难困苦,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却还是……全都输给了你……”
我心口骤然一堵。不论古今,女人的幸福永远不过夫君和儿女两样,我是如此,她们亦然。
他略带犹疑,继续道,“不论如何,我相信你也知晓这皇室最忌专宠,而阿玛子嗣单薄这一问题也早已引起诸多纷论。你若是心中真有阿玛的话,我想你当明了该如何决断。”
暗暗冷笑,底牌终于还是掀了。
于是,我笑着问道,“那不知你今日一来,是为了你额娘还是为了你阿玛呢?(抑或说,为了你自己?)”
如今,已到夺嫡的紧要关头,朝廷之中,四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呼声最高。
这孩子,拐弯抹角地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过是希望我能醒目些,不要阻了他阿玛的路,也便是不要阻了他的路。
不论如何,他是长子,若是胤禛顺利即位,他便是下一任皇帝的首要人选……
心下复杂。他并没错,逐鹿之心对于他们来说本就是平常,我只是叹息他那一身书卷味,那原是我极喜欢的。
他稍显诧异,瞬而释颜,“原来你并不似他们所述的那般无趣,反倒是有趣得紧。”
我挑挑眉,“承蒙夸奖。”
他莞尔一笑,“如此这般也好,说话也能轻松点。我相信也无需我再多说了什么,你自能明白其中干系,分得轻重。”
我啜饮着茶水,沉思。
良久,才接话道,“你的话,我会考虑。”
凭心而论,我清楚他的顾虑是有理的,然而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得开,放得下的。
好半晌,没听见他接话。
抬头看去,却见到他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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