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75章


凭心而论,我清楚他的顾虑是有理的,然而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看得开,放得下的。
好半晌,没听见他接话。
抬头看去,却见到他定定地注视着我。
疑惑地看他。
他惊觉,也不遮掩,只叹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特别……”
皱眉。
他喃喃低语,“原来如此……难怪……”
我更为不解了。
他的失神只是一小会,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款款站起身来,“今日多有叨扰,弘时这就告辞。”
见我欲起身,他虚空按下手掌,“不劳相送。”
幽幽荷香,彬彬少年,残阳斜照,如幻似真。
风乍起,莲叶轻轻摇曳,底下波澜微微。
明月黄昏,零星暗淡。
伴青灯,依窗坐,盼人还。
院门悄无声息被推开。
一张冷峻疲惫的面容映入我的眼帘。有些心疼。
看见我,他笑了。
一时间,月华失色。
“今日怎地这么早?”我笑吟吟问道。
他揽我入怀,耳鬓厮磨,“今天格外挂念你。”语气像个受伤的孩子。
心中一动,我也搂搂紧他,“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轻声说,“嗯,抱抱你就会好的。”
夜,静穆。
爱,深沉。
我不知道今天他遇到了怎样的烦心事,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可以帮到他。
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拥抱他,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我的爱。
晚风拂过,光波似水荡开,涟漪无数。
服侍他洗浴。
去鞋袜,褪衣裳,解发辫。
触手试试水温,牵他进去。
舀起一瓢水,从头顶缓缓浇注而下。
揉搓皂角,泛起微微泡沫,轻轻涂抹。
他的发,依然黑亮,却渐渐稀少。
他的肌肤,仍旧光滑,却慢慢松弛。
抚摸着他的身躯,我感觉到岁月静静流淌。
这额头,有一日会爬上皱纹。
这眼眉,有一日会染上风霜。
烟水朦胧,我看见他年暮的样子。
鹤发苍苍,睡思昏昏,陡然抓起我的手,紧紧握着,贴在心口,嘴角沁出一丝模糊而温柔的笑容,沉沉入眠。
有人说,这世上最浪漫的一件事莫过于与爱人一起慢慢变老。
我很赞同。
纵时光飞逝,有你,有我,一切都不足以畏惧。
由时间老人雕刻的爱,只会更加深入心扉,深入骨髓,深入灵魂。
沐浴完,给他换上一套宽松的素净长袍,淡淡的青,是新生叶片的颜色,在这炎炎夏日里看着很显清凉。
靠在床头,我捏着块干毛巾,缓慢地移动,替他擦干头发。
胤禛侧躺在床上,头伏在我的腿上,半蜷着身子,表情宁静地像熟睡的婴孩。
于是我手中动作愈发轻柔。
窗开着,夜已深,凉风习习,银月皎皎,如诗如画。
没几日,有信函自京城来。
是弘历的笔迹,颇具赵风,清健秀润,精致飘逸。
他说相别月余,甚为思念,盼我早归。
悄然苦笑,难道要我告诉这孩子,这一随行,其实是为了避开见到年氏生产?
我并不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却也不是什么腹中能撑船般的大肚人。
所以才会在胤禛问我是否愿意来这热河时,即刻答应。
只是,弘历他还需去上书房,不能离京,无法一同而来。
思及端午将至,我吩咐人采来几片荷叶,在厨房裹起了荷叶粽。
一屉蒸出,清香盈盈。留下四只,其余打包托人快马送到京城。
也有附书一封,不过是些嘱他勤奋学习,爱惜身体之类的。
那晚,胤禛回来看到很是欢喜,向来少食的他,居然也一口气吃了两个。
我很高兴。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那一湖荷花则开得越发旺盛。
叶,亭亭如盖,翠碧连天。
花,袅袅若仙,红粉撩人。
故而,我终日流连于一旁,练习绘画。
某天,某人造访。
他语带惊奇,“咦,你这画法倒新鲜,我竟未曾见过。”
我袖手斜睨他,讽刺道,“不论何处,八爷仿佛都能来去自如呢。”
他不以为意,拾起我的画作逐一浏览,很认真的样子。
近午的阳光照下来,我看到他琼玉般光亮透明的脸上,写有淡淡的黑色阴郁。
那不是因为我或是这些画,而是这些年来的遭遇留给他的。
在这一场争夺之战中,他输了,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不禁有些唏嘘。此刻,我仍能记起第一次见他,是那样地风华绝代。
“孩提时,我与四哥也曾分外相好。”他放下画作,悠悠出声道,“那时,我们就像一母同胞兄弟似的。还记得,母妃爱莲,我二人每年夏天总会去采来几朵莲花,盛放在净水瓶子里,换她一个笑容。有时候,也采来几个莲蓬,母妃便会为我们做莲子羹,清甜可口,我们都很爱喝。”
我凝神倾听。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渐渐不再亲近。他身旁的人换成了十三弟,我身侧的人也换成了九弟和十弟。”他双眸蓦然暗沉。
我暗自叹道,恐怕是从他娶了你心爱的女人开始的吧?破碎的梦,如何能拼上?愈粘,愈散。
当下劝道,“过去让它过去,须知来者可追。你与四爷的情分还能捡得回。”
我的脑海里还残留着那段记忆,噩耗传来那个深夜,那人难得一见的慌乱。没有谁不缅怀过往的纯真年代,何况胤禛他又是如此重情。
这样劝说,也是为他好。以我所知,胤禛会最终胜利,那么如若八爷能早一步转换派别,对他来说,只会是益处良多。
只见他摇摇头,眼底微凉,笑容惨淡,“你可知何谓非不为,实不能也?有些抉择做出了,就没得悔改。”
我敛敛眉,“不论到什么时候,人总是有选择的。”
他轻叹一口气,视线移开,望向湖面,没有答话。
少顷,他回视我,问道“可否借画具一用?”
我点点头。
挽袖,研墨,铺纸,执笔。
笔锋忽疾忽缓,乍起乍落,徐进徐退。
瞬间工夫,一幅荷花图便告完成。
浓浓淡淡的墨色之间,仿可见碧波涟涟,几可闻荷香阵阵。
对着画,他静身长立,目含温情,笑如暖玉。
我想,他定然是忆起了往昔,忆起了那一片荷花,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神色。
不一会,他收起笑,转过头来看我,“谢谢。”
我手指画案,笑道,“那,不如这幅画就送予我做谢礼吧。”
他略微一怔,又看了几眼画,才颌首道,“也好。”
我送他出去。
在门口,他停下了步子,对我说,“我听闻你在查那害你之人。”
我说,“是。”
他迟疑着接着道,“不论你信不信,那与我无关。”
我点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他讶异地看看我。
我云淡风轻地笑笑。
之所以能肯定不是你,是因为几次接触下,能看出你的品性,从而能推断出:若是你,我今日便不能站在这里。因为,你不会让自己那么不小心。
他是与胤禛一齐长大的人,他们甚至比邻而居,可又有几人发觉,其实他们很相似,一样那么地心思深藏,一样那么地手段决绝。
我做政局的旁观者,于是乎,我看见了。
只是,再相近又如何?古亦有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从来皆是成王败寇。
劝已劝过,你不愿停手,我也只能作罢。无论怎样,这条路,我总算也送过你一程。你我的缘分,也就如斯淡薄吧。
唯剩祝福。
是夜,我做了莲子羹。
小小的一碗,胤禛吃了很久,很久。
五月二十六,有家书寄来。
年氏在前一夜里生产了,是个男孩。
也就是说,我的丈夫,又有了一个儿子。
五月二十八,我送胤禛上马。
迎着初升的太阳,他的侧脸线条坚毅,轮廓分明,透着耀眼光华。
我扶着马,仰着头,手下鬃毛打了结,用上力才抽了出来。
五月三十,一觉醒来,惊觉床侧有人。
他,双眉轻拧,长睫微颤,面容稍显沉凝,衣衫风尘仆仆。
“您醒了?”他脉脉低语。
楞严
弘历陪了我三天。
每天傍晚,我们会一起到草场遛马。
累了,就坐下,听他弹奏马头琴。
当苍凉而悠扬的旋律响彻这片土地,我看见他眼底那飞花般轻盈的忧伤。
回身望去,仲夏的落日,鲜红似血。
又十天后,胤禛回来了。
他在草场找到我。
他对我说,看到我一个人面朝夕阳,静静地站在那个小小的山坡上时,他恍惚觉得我从来不曾属于这里,也从来不曾属于他……但是当我转头对他笑的那一刹那,他仿佛听见四周有花朵渐次绽放的声音,连绵不断……于是他知道了,我还在……于是他心安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低垂着头,仔细而缓慢地抚摸着我的指尖。
我没有答话,撇过头,见到那轮红日,渐渐没入山坳。
爱,是一种信仰,要有耐心,要能信守。
我所做的,只是坚持不当先放手的那个人。
这是我母亲的基因遗传给我,浸溺在我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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