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81章


“阁下何人?”康熙站起身来,喝问道。
他淡淡笑,朗声答道,“在下今日来,既非行刺,亦非作乱,只为讨雍亲王一个回答。”
随即剑尖轻轻一抖,一抹猩红蜿蜒而下,他痛声问,“为什么?”
我的心猛然颤抖,这嗓音,仿若相识。
胤禛黑瞳如古井无波,径自挺立,并不作答。
那人捏着剑,凄然笑道,“不敢说?”
“莫非……她在这?”他慢慢转头环顾。
然而这时刻,胤禛陡然一晃,避开长剑,欺身上去,一个掌刀劈下,欲夺他手中兵器。
他丝毫不惊慌,手腕灵动如蛇,抽剑撤出,铮一声展开,又指上了胤禛喉间。
那剑招轻盈如月华分花拂柳,我看怔住了。
待回过神,我拨开前面铠甲卫士,站了出去,说,“我在这。”
踩着无数的目光踏下一级级的台阶,我走到他跟前,仰头对他说,“算我求你,到此为止,好吗?”
他深深凝视着我,眉眼勾起一个忧郁的弧度。
胤禛伸出手来,想拉我。
我盯着那只手,骨瘦苍白,因为紧张而青筋尽露。
我没有接。
我没有办法去接。
我无法想象,这只手,究竟做过什么……
“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握剑人说。
“好。”我一点不犹豫。
“不行。”同样没有半分犹豫的另一人抢道。但他的话音完全被忽视。
“只要你能带走我。”我附道。
“认识那么久了,你竟然还这般小瞧我。”他挑眉笑道。
收剑,掷弹,夹人,腾跃,一切只在顷刻之间。
烟雾迷蒙之中,他带着我,像一只大鸟,御风而去。
脚下传来两声喊叫。
“放箭!”
“谁敢?!”
孽债
江湖上有一个很神秘的暗杀组织,之所以说它神秘,是因为没人见过其行事,只看到一座座豪华府邸在旦夕之间化为灰烬,其中家眷佣仆、畜禽珍宝、金银珠翠也皆随之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们是群劫富扫贪的义士,也有人说那不过是一帮嗜杀掠财的恶徒……总之,这个组织是正是邪,无人知晓,所有都只是传说。
他们的故事我早在多年前就已在茶楼酒肆里听过,并不信,只当是说书人编撰来吸引宾客的。而如今,我的身侧有个人,对我说,那是真的。
风飒飒,雨潺潺,木萧萧。
子夜时分,老槐花树,破旧古刹。
我抱膝席地而坐,时不时拨动下面前篝火,或是扔进块枯枝烂柴。
身侧的人已不再说话,一手支着头,静静地卧在火堆旁。
电闪雷鸣间,有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上面飘着碎碎的白色小花。
他本想带我出城,却不料途遇大雨,只好就近寻片瓦遮头,于是乎,我们到了这。
面面对峙,我问起缘由,他迟疑了阵子,终究还是和盘托出。
他说,去年二月,在一个和今天一样的雨夜,那个组织铲平了他家扬州老宅。同时消失的还有苏州楚府,以及何楚两家大江南北所有产业,共一百五十七间店面。失踪人数无计,上千。
他就这么清清淡淡地数着,语气诡异地平静。
最后,他说,那个组织背后的人,是雍亲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我,没有一丝表情,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对着他那双似水清华的眼眸,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那年元宵,想起他京郊的那房子,想起京杭大运河,想起苏州的流水人家,想起天津卫的海……
想起他干净俊爽的笑容,想起他明亮灿烂的眼神,想起他细致体贴的扶助,想起他谈及父母时的忧伤……
那些过往的曾经,像这浓浓夜色一样将我笼罩,拨不开,散不去。
我约莫可以推测出胤禛为什么这样做。
为我,也为钱。
其实,胤禛与我都不是那种大度的人,我们只是比较理智,善于衡量轻重得失。对于子青与沿年对我的藏匿,他一直都是耿耿于怀的,他只是从不说起。他选择了搁置,一如我选择忽视他对年氏的宠幸。我们珍视还能够相望的时光,不想让任何其他无谓的是由来打搅。
何楚两家是自明代即始的汉室财阀,清初之时因兵戈之祸而衰退,然而百年基业积累之下,其家珍仍是令人叹为观止。而胤禛在江南安插那诸多探子,寻访的便是这类靠山薄弱、家资丰硕的商贾。无钱,如何来权?他也只是碍于我的情面,一直没有对这两家动手罢了。
然而,我的离奇消失,将这一切打破了……
我突然难过地很想哭,却没有泪。
雨水滴答,荒败的庙堂更显空茫寂静。
红舌吞吐,两个人各自醒着心中纷杂。
沉默良久,子青蹙着眉头说,“我没想到今晚你会在。”
我轻声说,“我知道。你并不想见我为难。”
他长叹,“他对我们做了这样的事,我都没打算要了他性命,只是想讨个公道罢了。”
我摇摇头,“可你知道,那能毁了他多年心血,比要了他的命还来得严重。”
他愤愤道,“那也是他自做孽。”
我叹气,“但是我惹的祸,这债,应该我来背。”
他微微动容,“可你并不知情……”
我打断他,“然而现在我知道了。”
他不语了。
片刻,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拨拨火,答道,“那剑招。我见过你教弘历。”
他耸耸眉,“这样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弘历,这个名字好。是他起的?”
我点点头,“是,说是这孩子跟着我,经历了太多。”
他换了个姿势,双手垫在脑后,仰面躺着。
“他着实紧张你,太紧张了。”他幽幽道。
我苦笑,“是吧,否则我们两个现在不至于会在这里。”
他斜睨我,“你掉了只鞋。”
我瞄瞄,同意,“是。”
先前他搂着我腾空而起的时候,慌乱中胤禛抓住了我的脚,却只能够带走一只鞋。
他叹口气,“你在他心上的位置,确实很重。”
我拧拧眉,“他在我心上的位置,也很重。”
“还是决心要跟着他?”他问。
“嗯。发过誓的,若是不遵,会遭天谴的。”我自嘲。
“即便他这样?”他又问。
“无论他怎样。”我答。
他看向我,没有一丝表情,“究竟还是我看低了你。”
我轻声叹息,“其实我也不曾想到的。”
半晌,他才再出声,“可有见过楚兄?”
“嗯。”我点头。
“是我连累了他……”他歉然道。
“他从未曾怪责过你。”我轻声说。
“我知道,所以才更抱歉。”他缓缓阖上双目。
忽而,他睁开眼,“他一定不想让你知道这一切。”
我略一思索,肯定,“他只想带我走,远离这皇城。”
如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沿年没有告诉我,我有一个儿子。他不想我回去。他不放心我在那人身边……
他凄然笑,“皇权,实在太可怕。”
我默然。
过了好阵子,他扔过来一件外袍,准确无误地罩上我的背,“看来这雨要下到天亮,权且休息吧。”
我瞥瞥他,沉吟了会,裹好躺下,“谢谢。”
他没有接话。
衣服上传来好闻的阳光味道,很温暖的感觉。
我原以为我会失眠,却不曾想,泡在那味道里,竟是一夜好睡,无梦到天明。
清晨起来,火堆已成灰烬,屋内只有我一人。
推开门,幽凉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清爽芬芳的槐花香,沁人心脾。
四周围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他,只好走回来,坐在门槛上等着。
天际透明,霞云若绡,迤逦舒卷,带着一线闪着金芒的血痕。
抬眼处,树梢立着一对燕子,正悉心地为彼此梳理羽毛。
我想到胤禛,忽然很伤感。
晨风倏然拂过,大蓬大蓬的雪白花瓣簌簌落下,满地斑驳,如霜似雪。
我抱紧双肩,感觉很冷。
眼前乍然出现一个油纸包,里头有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我接过,默默吃了起来。
几口下肚,热意由胃扩散至全身,顿时感觉好了许多。
挤出一抹笑,问,“狗不理那掌柜什么时候竟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了?”
他坐在我身旁,低声答,“就你在天津第一次吃到的次年春天。”
熟悉的香味里,那段前尘往昔如春水烟岚飘然浮起。
我记起那千里迢迢的投奔路,和那生死劫,那时,他是我的灯塔,我的光……
记起他无论寒暑,不辞辛劳教导弘历武艺,还带来时令水果和精美小食……
记起每当逢年过节,他总会带着我和弘历进城,在街市里游走猎奇寻欢……
记起与他一齐品酒,聊宗教,谈东西方文艺,甚至还合作建起了座喷泉……
沉湎于如茫茫飞花般的记忆碎片里,我恍然发觉,随风飘逝、湮灭在记忆烟尘里的那段日子,是最为轻松自由愉悦的年华岁月。
人总是这样,在时不可知,知时不可回。没有谁,能够追回过去的时光。
终于泪眼婆娑,我扯着他的衣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