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10章


“我们出宫逛逛吧。”我捏捏他的手掌,说。
“现在?”他双目一圆,很有些吃惊。
“对啊,就现在,额娘带你去买好吃的。”我揪揪他秀气的鼻头,嘻嘻笑道。
“好。”他沉吟片刻,微笑点头。
脱下繁复的宫装,换上朴素的布衫,我扮作侍女,跟着弘历乘上了一辆马车。
出宫很简单顺利。报个名号,翻翻车帘,看清是真人,便省了检查,放手通行。
到市集时恰是月色昏黄,华灯初上,暮色沉醉。
寻僻静地下了车,嘱其他人等在此静候,只我和弘历二人步入闹市。
行过处,路人纷纷侧目。
初始有些纳闷,瞬而明了。
额阔颌丰,目明鼻隆,弘历一张脸五官周正,天庭饱满,出尘高贵犹如玉雕佛面。
兼之他一袭天蓝色长袍,衣袂舒展间风华秀逸,上绣的白鹤仿佛欲飞身而起,承载主人翔于九天,一派清远圣洁。
这般不凡的样貌,这般惊世的气度,如何能不吸引?
我又是喜又是忧。这街还怎么逛?
弘历却似毫无所觉,步履闲散从容,径自行走。
直到他觉察到我未能跟上,就又走了回来,极自然地挽上我的手臂,想要陪我慢慢走。
众人目光刹那汇聚我身,我的一张老脸突然腾地烧了起来,心底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终于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注视,我拉着弘历就近进了一家餐馆。
进雅阁坐正,照着菜单点了几个招牌,我想了想,又要了坛女儿红。
女儿红本是嫁女时用的酒水,然而曲解一下其涵义,倒也勉强应景。
毕竟养儿出户相比养女出阁,其中的区分其实也并不大,不是吗?
突然,楼下传来洪亮的掌声。
推窗一看,轻台、围屏,傀儡,钲锣,南鼓……
原来是要演提线木偶戏。
制作精美典雅,形象生动活泼,唱腔古朴细腻……
气氛热烈。
聆听曲调,夹菜吃酒……心思茫然。
忍不住想,等到他娶妻了,搬出宫了……
那以后,我就得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戏……
不是不可以,也不是没试过,只是仍然感觉落寞。
“怎么不喝?”忽然瞥见他的杯子一滴未少,我惊异问道。
这孩子不是从小爱酒的么?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
“孩儿饮酒易贪杯误事,是故除非必要否则不再沾。”
他往我碗里夹进一块藕,神情浅淡如烟,回答道。
贪杯误事?
我猛然记起那年秋天。
这个傻孩子,竟是把我那次遇险算作自个的过失了?
所以才,决定戒酒?
心胸澎湃。
顷刻间,他点点滴滴、无微不至的温馨体贴,全都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
……
吃热汤面,他会把我不吃的香菜挑走;
吃沸腾鱼,他会把我讨厌的花椒挑走;
吃烤肉串,他会把肉拆出来,吹吹凉了才给我;
吃白灼虾,他会把壳剥开,掐头去尾了才给我;
……
春天,我靠着窗看书睡着,他走过来为我盖一张薄毯,以防着凉;
夏天,我去户外绘画写生,他走过来为我撑一把纸伞,遮雨蔽日;
秋天,我对着圆月迎风落泪,他误以为是沙子,走过来帮我吹眼睛;
冬天,我贪恋雪景长立北风中,他催动内息,走过来帮我驱逐寒冷;
……
我烦了,他扮鬼脸、讲笑话,逗我开怀;
我闷了,他扎风筝、捏泥塑,诱我玩耍;
我厌了,他屈尊向戏子学习表演,引我兴致;
我倦了,他拨琴弦抚一首安神曲,慰我心安;
……
记起的越多,就越惆怅。
于是我,频频举杯。
醉醺醺买了单,偷偷从餐馆后门溜走。
回身一睹,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见到台上缤彩纷呈。
好戏仍还在上演。
回到马车上,我身子挨着软垫,立刻就眼皮一沾,倒下了。
“弘历,你……要一直做额娘的好儿子,可不能……像那些坏男人,娶了媳妇忘了娘……”
车行滚滚之中,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
“您放心,无论以后我身旁有多少女人,这心里头记挂着的,永远……都只有您一人……”
依稀听见他的回答,犹若春风拂过,轻花飞扬。
“好孩子……”我叹一声,含笑沉沉睡着。
伤逝
旌旗飒飒,漆甲苍苍,气势汤汤。
黄缰紫辔,健骡高马,前呼后拥。
年羹尧凯旋入京,百官夹道跪接。
宫中大宴三天。
女主角是年妃。
我都没有出席。
天空澄碧,清澈如水。
松柏浓翠,鲜亮欲滴。
自然世界,明净、静幽。
化化又跑不见了。
我捏根枯竹枝,一路扒拉着雪堆寻找。
“二哥……”忽闻一声轻唤,宛转悠扬,如夜莺啼叫。
我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皇上对我很好,非常好,只要是……他能够给的,就已经全都给了我了……”她说得极缓慢,语声淡淡,仿若轻烟,挥手即散。
我默然立在墙后,感觉有如鱼骨哽喉。
我是懂得她的话的。
是,能够给的全都给了,可偏偏唯一想要的,却是他所不能给……
纠缠着同一个男人,我没有得到快乐,你也没有获得幸福。
这究竟是谁的错?
她微一停顿,接口道,“倒是你……我听说,先前你进京时,城门口,有王公下马迎接,可你连瞅都没瞅人家一眼……且昨日宫宴,皇上尚未离席,你就先一步离开了,实在有违君臣之仪,于理不合。
二哥,小妹也不想拿这个贵妃身份来压你,可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责备你两句。你这般行事实在太危险!须知,“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你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希望见到……由你一手带起的整个年家,被你一手摧毁!”
心中暗暗赞许。年妃虽只是古代一弱女子,见过的世面并不很多,可看人看事却清晰。
人生犹如荡秋千,一旦到达至高点,接下来必然是下落。下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若不能积存下足够能量,便无法再一次荡到高处。
在这皇帝身边混生活,人人都像走钢丝,全部倚赖便是所谓的“君心”,一旦失去,就会摔落,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妹妹,你忧心太多了。皇上与我甚是亲厚,堪比兄弟……”
铿锵有力的男音入耳,我身猛然一震,脑中嗡嗡,再无法听见他后面说的,只如答录机倒带一般,一遍遍重复播放着这一句……
“干的好。带到城外乱葬岗,料理干净了!”
“干的好。带到城外乱葬岗,料理干净了!”
“干的好。带到城外乱葬岗,料理干净了!”
……
怎么会是他?
原来竟是他!
我挨着墙面,颓然坐下。
我想起那个冰寒刺骨的夜晚,想起那些恐怖的怪笑;
我想起衣襟被粗暴撕开时,喷到我脸上腥臭的口气;
我想起脖子被掐住时,汹涌把我浸没的晕眩和窒息;
我想起被高高抛弃又重重坠地,那一刻透心的绝望;
我想起这之后,胤禛废寝忘食,坠入疯狂的痴痴寻找;
我想起这之后,子青与沿年两家惨被灭门的累累血债;
抱着双膝,坐在雪里,我又惊,又怕,又恨……单单没感觉到冷。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
寒日倾斜,冻云低垂,暮霭弥漫。
我搓揉僵硬的双腿,缓缓站起。
才踏开一步,咔一声清脆响起。
落目一瞧,原来是踩着了先前手中捏着的那根枯竹枝。
我立时心念一动。
是了,出来半天了,化化还没找着呢……
抬头看看天色,就快要黑了,得加油了。
宫阙万重,我步履蹒跚,匆忙而走。
找到了。
一团灿烂的金黄举着两只前爪哗哗地扒拉着冰面,这个低智商的小家伙居然在试图挖一颗枯萎了的莲蓬……
可我不敢贸然出声把它喊回来。
因为我看到它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团墨色小身影,正蹑手蹑脚,鬼鬼祟祟地靠近它,似是想要抓住它……
我紧张得都不敢呼吸了。
尽管现在是农历十一月,天寒地冻,然而北京不比东北,这湖虽然结了冰,可并不厚,根本不能站人……
也就还是福惠他人还小,身子软,体重又轻,才能走到那冰面中央去……
可再看看那正挖得起劲的小坏蛋化化……
我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无比担心这脆弱的冰面也许下一秒就会垮塌……
我更担心,如若我出声呼喊,一人一狗受惊,动作太大,会立刻把这冰面凿穿……
怎么办?怎么办?我四下里张望,寻找长竹竿之类的东西。
突然,双耳捕捉到轻微一丝响动。
兹……
回眸一看,冰面已经裂开一道细细长长的缝隙……
化化很显然被吓到了,收起了爪子。
福惠也惊住了,愣愣地站在冰面上,像根木头。
“福惠,不要怕!听熹娘娘话,不要转身,慢慢弯曲膝盖跪下去,然后再慢慢把整个身子放下去,趴到冰面上不要动!”我急忙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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