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11章


“福惠,不要怕!听熹娘娘话,不要转身,慢慢弯曲膝盖跪下去,然后再慢慢把整个身子放下去,趴到冰面上不要动!”我急忙冲到湖边,强自镇定,指挥他动作。
却没料到化化被我的声音惊到,双肩一缩,两只后腿用力一蹬,腾空而起,飞也似的跳上了湖岸……
紧接着,只听啪啪啪尖锐几声,冰面绽开数十道裂缝……
眼看着这冰面就要分崩离析,我来不及思考,哧溜一声滑了过去,一把抓起福惠的衣领,用尽全身气力一甩,把他远远扔了出去……
下一刻,便是眼前一黑,阴冷的冰水轰然灌入我的口鼻,通体刺痛,犹若无数针芒密密麻麻扎遍每一寸骨肉……
沉,身子无可抗拒地径直往更深处沉下去……
我很迅速就被冻麻了,再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手和脚……
黑暗退散,我看见光,白色的光,明亮,温暖,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我看见一个人,微笑着看着我,眉目柔顺祥和。
“妈,你是来接我的吗?”我轻声问她。
“傻孩子……你的时辰还早着呢!妈妈是想你,可妈妈等得了!妈妈来,是想劝你一句话:本来就不该拥有的东西,如果失去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你要学会放手……”
话音袅袅,她的身影渐渐飘远。
“妈,别走,我不懂你什么意思……”我追过去。
咦,为什么会闻到有腥甜的香气?是什么?
醒过来,我已经是在床上了。
房内立着的掐丝珐琅熏笼炭火融融,分外温暖。
“主子您醒了?”嗓音焦灼,含着哽噎。是凝夏。
“嗯。”我支撑着想要坐起来,顿觉周身疲软,酸痛难忍。
不对,为什么下腹尤其疼?钝钝的疼?
心立刻抽紧了,警铃大作。
连忙伸手搭脉,果然。
猝然间,心跳停顿,血液凝结。
霎时间,千疮百孔,万念俱灰。
一口气竭,我头一歪,晕厥过去。
四季轮回,岁月变迁。
四野空旷,天地壮阔。
时间、空间,漫长延展,仿佛倏忽之间,又仿佛缓慢静滞。
我看见自己站在其中,像一颗正经历衰老死亡的恒星,散失了所有的光和热,无可抵挡地层层坍塌萎缩……
最终,迎来空荡、幽寂和荒凉,没有肃杀的风声,却充满了更深刻的毁灭。
宇宙的维度在这里被强行扭曲,所有的一切,连同光都被全然吞噬,只剩下黑暗,恒久无边的黑暗,什么也逃脱不出的黑暗……
“主子,您不要吓我……您醒醒啊……”哭声悲戚。
“我没事……你别哭了……”我叹息着,再一次苏醒。
没了……
这个孩子,我盼了那么久,那么久……还是没了……
我的孩子,是我杀死的……
就像是,我亲手把他的头……摁进冰冷的水里一样,把他杀死了的……
我掩住一张脸,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不住颤抖,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没有泪,只有痛,挥之不去、深浸骨髓的痛。
“弘历呢?”我吃力问道。
好容易把持住心神,这会才觉得奇怪,回回醒来总有他守在身旁,今儿是怎么回事?
她眼光闪避,唯唯诺诺不得语。
心中刹那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究竟在哪?”我腾地坐起来,喝问道。
“在永寿宫。”她咬咬唇,回答道。
“永寿宫?在那做什么?”我讶然不已。
她屏住了唇,不再回答。
我轻哼一声,“不说是吧?那我自己过去看。”
当即作势要下床。
她急忙拦住我,“您不能去!”
“说!”我直视她,短促命令。
“烹人。”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我大吃一惊,不敢置信。
良久,我幽幽出声,问道,“是谁?”
“墨书姑姑。”她沉默片刻,回答道。
蓦然明了。
这件事总得找个人来追究,而能被怪责的人也只有她了。
毕竟,严格论起来,若不是她的疏于看管,福惠当初不至置身险境,而我也不至遭遇意外……
可是,真的是她的错吗?
我想起幻觉里妈妈对我说的话。
“本来就不该拥有的东西,如果失去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人生在世总有些事你要学会放手……”
然而……
如果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出现?!
我仰首质问苍天!
为什么要这样玩我?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空中突然炸开一声巨雷。
晴天霹雳。
我禁不住大笑起来,笑声嘶哑、悲怆,很难听。
我笑这个世界,实在太诡异,太疯狂!
大约正午时分,弘历过来了。
一身月白新制锦袍,脉脉释放清清兰香,显是刚刚沐浴过。
他大步跨进来,奔到我的床前,握起我的手,唇角轻扬, “您醒了?”
我凝视他沉静的面容,语气不含一丝情绪,“谁允许你这么干的?”
他的脸刷一声换了颜色,变得灰白,垂着眼睑,沉默。
我把手从他的手里拔出来,撇过头,波澜不惊,“到佛堂里跪着去,知道错了再回来。”
“是。”他低低应,缓缓站起来,细细帮我捏捏被角,然后才无声无息地离开。
一下子,一颗心,空空无着落。
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想罚他,可不罚不行。
首先,这孩子实在对生命太不知敬重了,竟然下手如此残忍……烹人,我想到都忍不住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不止,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得出来的……
其次,墨书是什么人?把年妃从小伺候到大,关系无比亲密的贴身丫鬟!你还冲进人家庭院,把人给活活烹了,这岂不无异于公然与整个强大的年家、年党为敌?
可是,祸已经闯下了,怎么补才是个问题……
果然,下昼,年羹尧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冲进养心殿,也不顾有其他朝臣在场,指着皇帝鼻子就一番谩骂,全无大奖风范,像个市井泼妇。
最终皇帝承诺即时大行犒赏年家军,这才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我在后宫听到这则消息,心中连连冷笑。
若说弘历胆大妄为,比起这年羹尧来,还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看来,都无需我翻旧账给胤禛看,年某人的末日也不远矣……
次日一早,年妃带着福惠来见我。
她拉着福惠,要他给我磕头,答谢救命之恩。
福惠很倔强,小身板挺得笔直笔直,一双大大的黑亮眸子静静瞪着我,任年妃怎么敲打小腿也不肯弯一下膝头。
我看着感觉极为别扭,暗暗叹息一声,挥手淡淡说一句,“算了吧。谢我领下了,你们回去吧。”
福惠的眼眶里突然淌下许多许多清澈的水。
他一把甩开年妃的手,很大声地冲我喊道,“我不感谢你!我恨你!我没有要你救我!你不救我,墨书姑姑就不会死!”
震惊。
他转个身,看看年妃,又回头看看我,更大声地喊道,“我恨你!也恨你!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最后,他跺一跺脚,撒开腿,像一支离弦的箭,倏然冲出门口,瞬间消失不见。
年妃脸上,错愕、怀疑、哀恸交织,捧着心口,瘫软倒在了地上……
“凝夏!”我急忙唤道,“快掐人中!”
她徐徐缓过来,勉强支撑身体,巍巍站立起来,向着我深深鞠了一个躬,“我们欠你的……下辈子,我纵使结草衔环,也一定全部报答你!”
我木木然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她走后,凝夏把药端来给我喝。
我嗅着那苦辛的气息,发怔。
“主子,快喝吧,不然凉了就苦了……”她柔声劝我。
“嗯……”我端起碗,仰脖咕噜咕噜,须臾便见了底。
“弘历回来没?”我把空药碗递过去,随口问道。
“还没。”她用托盘接过,轻吐两个字。
我深吸一口气,“怎么,还在佛堂跪着呢?”
“是。”她端着托盘退后两步,点点头。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他。”我沉吟一阵,掀开被子道。
我倚在凝夏身上,站在门口。
寒风萧索,呼呼灌入,吹得贡台上的油灯左右摇晃。
他静静跪在观世音菩萨面前,初升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盯着他清寂的后背,骤然一股浓重的哀伤窜上心头。
这孩子怎得这么犟?认个错有这么难吗?为什么这样固执?
“起来吧,别跪了……”我悠悠转身,扔下一声叹息。
深夜,我又一次乍然惊醒,大汗淋漓,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一样。
起身披一件斗篷,我轻轻走出房门,在屋前空阶席地坐下。
天幕蓝黑,月冷星凉。夜极静谧,深邃凝重。
几天了?这几天来,夜夜梦魇缠身,且一次比一次惨烈。
最初,是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之中,四面八方都是夹杂着冰针的疾风……遥远处隐约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一双藕白的粗短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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