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14章


也有可能,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而弘时看起来也再构不成什么威胁……
总之,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弘时仍关在那个僻陋的小院里,仅仅是四周边加强了巡守。
至于我和胤禛之间,他不提,我也扮作什么都不曾发生,生活一切照旧,像火车不离轨道。
一定要说有什么变了的话,那就是弘历变了。他原本自然带笑的黑眼睛,变得萧远寂落,温柔犹在,但朦胧模糊,仿佛故事漫长,欲说还休。
“主子。”凝夏站在我身后,轻声唤着。
“怎么?”我仍旧保持痴望姿态,回问。
“墨言姑姑从永寿宫来,说是年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视线倏然收回,我沉吟半晌,缓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回给她,我一会即到。”
年妃,她现在病得很重很重,据太医说,大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皇帝给她进了皇贵妃,这是仅次于皇后的封号。然而,几乎没有人有去道贺。
所谓树倒猢狲散,年氏家族再如何显赫一时,如今也已失势倒台,众人撇关系都犹恐不及呢,这时候还来道贺?怎么可能!
这情形看在眼里,总禁不住想要叹息。人类这改不了的世俗心哪!不说也罢。
“熹姐姐。”看见我,她努力直起身,想要坐起来。
她很瘦,瘦得吓人,但气色比我料想的要好一些,或许是腮上用了点胭脂的缘故。
“还是躺着吧,躺着好些。”我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肩。
“没关系的,我可以的。”她亲热地执起我的手。
尔后她视线移开,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和熹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众人默默对个眼色,“是。”鱼贯而出。
我在床沿坐下。
“说也奇怪,明明也没和你说上过几句话,可这心里却总觉得分外熟悉。”她轻轻笑起来,“可能是,你一点一滴的小习性,我都清楚记在了心里的原因吧。唔,譬如说……你早晨起来,总爱先喝一杯温的白开水;用膳前呢,总要先盛一碗汤喝;临睡时,又总会用热水泡半个时辰的脚……”
她掰着我的手指数,笑容很柔软。
我一直静静看着她,听她说。
“你知道吗,其实我这心里,是极憎恶你的……”她突然停了下来,仰起脸来看我,眼眸深黑。
“还好,我对你,也谈不上有多喜欢。”我淡淡回道。
她嗤一声笑出来,“真真是个趣致人儿。”
蓦地她长长叹了口气,敛神肃然道“不说这个了。我今天让你来,是因为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是什么?”我疑问道。
“这个等下我再告诉你,我想先和你说另一件事。”她说。
“哦?”我愈发诧异。
她颜容静凝,缓缓问道,“还记得你在江南时的那两位朋友吧?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他们两个,一个姓何,另一个姓楚,对不对?”
“是的,你没说错。此事与他们二人有关?”我蹙起了眉。
“一半吧。”她神情平然,“只与何家有关。”
“请继续。”我语气微冷。
她轻叹一口气,“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带领血洗何楚两门的那个人,是我二哥。”
“说下去。”我的语气越发冷了。
“当日在何家实行剿杀的过程里,有一个亲兵,他做了一件严重违背军令的事……”她快速看我一眼,继续垂眉道,“他私藏起了一个襁褓婴儿,何家初生的小公子。”
“什么?”我手一抖,胸中有若潮生,倍感激动,连声问道,“是真的吗?那个婴儿后来怎么样了?现在又在哪里?”
她眼神镇静,“当然是真,且这个孩子一直都被照顾得很好,而且已经长高长大了,还进了书院念学。然而,他在哪这个问题,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还记得刚才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一概应从。”我瞬即回答道。
她轻摇着头叹息良久,才低低出声道,“我希望你帮我带一把匕首给我二哥。”
“为什么?”我惊讶道。
“如他能自刎谢罪,你说皇上会不会……宽待年氏其他人呢?”她紧紧握实我的手,声音颤抖。
“你……”我噎言失语。
她撒了手,哆哆嗦嗦从脖颈处拉出一条白玉雕茉莉花坠项链,解下来放在了我的手上,万分恳切道,“这是他亲手刻了送给我的,你带着去,他会相信是我叫你去的。但要劝服他心甘情愿这样做,就还得靠你到时多费心思了……”
我捧着那项链,沉默半晌。
她面露哀戚,急急劝说我,“我也知这很为难你。可是在这重重宫闱之中,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信任的人……而且,这件事,也只有你可以帮到我……
求你一定帮我这个将死之人达成这最后一个心愿,求你了!而且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二哥自杀身亡的死讯一传出,何家公子那边我的亲信一定会带他来见你的!请你相信我!”
我心乱如麻。
信?不信?答应?不答应?
“你的这个请求,事关重大……请你容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我将项链压回她的掌内,忐忑问道。
“我想到你会这么说……可惜,我没有时间可以给你了……”她的嘴角突然溢出一条鲜亮的血丝,“我早已是病入膏肓,若不是挂念这桩事,我定然坚持不到今日!把这事托付给了你,我也就可以安心地走了……
“你不要这么说,你会没事的。我这就喊人去请太医来,你要顶住!”我有少许慌神,腾站起身,大呼道,“来人啦,年主子……”
她拉住我,将项链合拢在我的手心,香泪簌簌掉落,“请你一定收下!要知道,我们年家百多号人的性命,全都挂在这上面了……”
“主子……”门口顿时传来一阵骚乱,须臾冲进来一群侍婢,满面惊慌。
罔顾旁人,她兀自静静仰望着我,我亦默默俯视着她。
许久,我悄然缩回手,受下了。
她立时面露松懈,整个身子仿佛虚脱,直直滑了下去。
“主子……”一片嚎啕。
我无声退步,出了门口。
站在青石阶上,我遥遥见到,有一顶杏黄顶盖急匆匆奔这而来。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我迎风而立,突然记起这一句俗语。
轻声叹息。
偷偷离开。
雪停了下,下了又停。
风吹了静,静了又吹。
黄历撕下一页,又一页,转眼间,时间已经跨进另一个月份,另一个节气。
冬至已过,大寒将至。
黑纱白布,火烛熏炉。
灵堂。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灵牌前,手捏一柄火折子,微微侧脸,正凝神点燃一座香塔。
我一步一步,格外缓慢地从他身旁走过,贴着供桌轻轻摆下一个纸扎花圈。
“我一直在等你。”他说,“只是,尽管我是在等你,可我却并不希望等到你。”
他蓦然转身,袍摆骤然扯动,激荡起一阵旋风。
梁上挂着的五角铜铃霎时剧烈地摇动起来,泠泠作响,吟唱不止。
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从一旁捡起三根香,就着烛焰点着吹熄了,恭恭敬敬插进炉子里。
做完这个,我倒退一步,抬眼注视灵牌上刻着的名字,无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对吗?”
双手合十,颌首致礼,暗暗诉,“恭喜你,你的计谋很成功。现在的我和他,都让对方,很伤心……不过我还是没有怪你。所谓天意不可违,是悲是喜,一早就是注定好了的。”
今天,年羹尧的审判结果出来了。共列有92款大罪,分别是:大逆罪5条,欺罔罪9条,僭越罪16条,狂悖罪13条,专擅罪6条,忌刻罪6条,残忍罪4条,贪婪罪18条,侵蚀罪15条,朝廷议政大臣请求立正典刑。
可他这样回答……这92款中应服极刑及立斩的就有30多条,但念及年羹尧功勋卓著、名噪一时,“年大将军”的威名举国皆知,如果对其加以刑诛,恐怕天下人心不服,自己也难免要背上心狠手辣、杀戮功臣的恶名,于是表示开恩,赐其狱中自裁。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把全部事情都撸顺了,看得比什么时候都要明白清晰。
作为年羹尧的胞妹,她的一言一行,都必然在皇帝的掌握之中。
那么,我与她的那一番谈话,也很显然,逃不过皇帝的耳目。
而我也是太过于关切,才会大意,才会堕入了她精心布设下的陷阱。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叹服她的阅人能力。
我心底藏着的对何楚两家的愧疚,她深深知悉。
而胤禛心底藏了的对我的怨怒,她也同样清楚。
现在,我只想说一句,她,真的不愧为年家生的女儿。
我徐徐吐出一口长气,像是要清空整个胸腔。
然后回身,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圈住了他的肩脖。
他身一僵,迟疑好一阵,才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拥抱着,我恍惚见到时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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