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15章


他身一僵,迟疑好一阵,才伸手揽住了我的腰。
拥抱着,我恍惚见到时间倒流。
往事历历在目。
一幕一幕,像放幻灯片,刷刷有声。
“青山绿水,再见无期。”……“陪我做出戏,好不好?”……“皇权,实在太可怕。”
“那样的感情太可怕,我也许比父亲能干,我却不敢说我比他坚强。心碎的滋味,也许我承受不了……”
“一定带你和你儿子安全地、秘密地离开这里,离开京城!相信我,我一定帮你办到!”
“我只想要你清楚,我吴子青,不是你的敌人,是你的朋友!”
热气渐渐盈满了眼眶,我好用力、好用力才没有哭出来。
我怎么可以责怪胤禛?
明明是我自己记录太差,先后两次扔下他,跟同一个男人跑了……
偏偏我听到何家有人幸存的消息还跟失了魂魄似得,一口答应下私闯天牢这样的荒唐事……
事不过三,这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一样会发飙的,不是吗?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亲手种下的因,我甘愿承受这个果。
“胤禛,请你仍旧宽待年氏其他人,饶了他们的性命。这是我许诺了她的……”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好,我答应你。”他的语气格外低沉。
“谢谢。”话音飘若飞絮。
言尽了,我松了手,推开他,转身欲走。
他一把拽我回怀,粗重的呼吸盖下来,不是吻是咬,“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的心里还装有其他的男人!”
我满眶的泪再无法克制,源源不断倾泻而出。
触到我的泪水,他像是被火烫着了似得,倏地放开了我,眼底盛满了深刻严厉的自我苛责……
“胤禛……”见到他这个样子,我的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他的眉渐渐拧紧,眸色愈来愈浓,除了自责又加上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好像有痛心、有思索、还有失落……
忽然,他一甩袍袖,发辫于空中划出一道曲线,大步冲出了门口。
“胤……”我提高了声音,想要把他喊住。
尽管他的步履缭乱,过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可是他走得非常快,只片刻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禛。”骤感周身气力尽竭,我软软坐在了地上。
门洞大开,冷风凄吹,白幕翩跹飞舞,铜铃连绵作响。
眼望着地面光影摇曳晃动,我面上的泪痕一点一点干涸,仿佛结了薄薄一层寒霜。
我是悔的。
连年妃都能看得见的伤口,可我这个操刀人还对他冷峻淡漠掩盖下的沉痛,全然不见……
若我一早有所察觉,现在这情形,会不会有所改变?
可我也有怨。
我怨他一意孤行,连句招呼也没打,就这样硬生生斩断了我的路。
皇帝说赐自裁,就等于剥夺了年羹尧他的自杀谢罪的可能,这桩交易自然沦为空谈……
能怪谁?
如果真要怪,只能怪自己。
胤禛到底是个古代男人,对自己的女人自然是会有强烈的占有欲。
是我保留了太多现代的思想,认定一个女人也可以与男人做好朋友,且珍视友情不亚于爱情。
我一直以为他是明白懂得的,却原来他一直只是在尽力包容……
不要说我从来不喜欢解释,就算想解释,那么多年的人文历史隔阂,我又怎么能解释得清?
我蜷着身体,地板很冰凉,可我的心更冷……
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背。
惊喜抬头。
“弘历。”我微一顿,缓缓倒进了他的臂弯。
不比胤禛的灼热,但已足够温暖我。
不久,结果传来。
年羹尧父兄族中任官者俱革职,嫡亲子孙发遣边地充军,家产抄没入官。
春天来到的时候,我升了位。
熹贵妃。
就这样,我继年妃之后,成为这金色琉璃瓦下,第二尊贵的女人……
夜如墨,月如钩。
“主人,还要接着找吗?”隐跪在我背后,询问道。
“找!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我头也没回,扔下一句,口气生硬。
我当然知道年妃很可能是在骗我,可是我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而且,时间过得久了,我又禁不住猜想……
如果年妃并没有给我设圈套?
如果她是真心想要和我做一个交易呢?
如果真是那样,若是胤禛当初没有插一脚进来,我现在会不会已经见到、摸到了那个孩子了?
恐怕谁也不会知道吧?
另外,这段时间还还一件大事发生。
弘时被逐出了宫廷,令为允禩之子,紧接着又贬黜了宗室,交给了允裪养赡。
据说,齐妃听到这消息,一夜白头。
我亦是深深叹息。
曾经揣摩多时,那件事后,胤禛会如何惩罚他……
如今,终于见到了惩罚,却无半点欣喜,一颗心只感到寂落。
生命只剩下一半的时间,我究竟该怎样面对生活?
冰释
佛曰: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紫禁城,景仁宫。
我长时间地凝视着他。
那些小,脸都还没长开,但一双眸子亮闪闪的,与十三年轻时的一模一样,清澈明净,盈满星辉斑斓,诱人沉醉。
半晌,我才开口问,语气分外平静,“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
“是臣妾自己的。皇上只说,都听娘娘的,若娘娘答应留下,便留下无妨,若娘娘说不合适,那么是怎么带进来的就还怎么带回去。”她恭恭敬敬回答道。
“这可是亲生的骨肉,你舍得?”我睨向她。
她沉默了好一阵,最后缓缓抬起头,静静望着我,“如果我说,这个主意不是怡亲王妃的,而是一个名叫心棠的女子的?这样,您会不会更懂得一些?也更容易接受一点?”
我心室一缩。
是我太善于遗忘,忘了真正的琴儿与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之间有着怎样亲密真挚的友谊……
我怎么可以如此恶劣?这样毫不留情地,质疑别人拱手送上的一片热融融的心意!
“这孩子的出生尽管比不及……皇子一般尊贵,但他是去年九月初七落地的,计算起时候来……与您失掉的那一个……”她吞吞吐吐地诉说着,眼角突然滑落一道晶莹的泪水。
我身一震,蓦然间悲从中来,胸中溢满苦楚,指甲抠进椅子扶手,喃喃道,“心棠……对不起,对不起……”
事实是,前年冬天不幸失掉的那个孩子,一直都像是我胸膛里被尖刀戳穿的一个洞,随着时间流逝,那个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一点一点地,溃烂,扩大……而那钻心的疼痛,也愈来愈深,愈来愈剧烈……
“傻丫头……”她哽咽着,“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苦呢?孩子都是额娘身上的肉,我可怜的'日兄'儿都走了四年,可我这心里头的痛,跟四年前比,硬是一分一毫也没有少啊……”
“我不是不心疼绶恩,可是我只要一想到,这后宫,那么大那么清冷,又还有那么多的危险……而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住在这里边,我就觉得更心疼。
尤其,等到明年,弘历成婚了,那时候,你……就更加……所以,我想着,把绶恩留在这,让他能陪着你一点,就好像是,我能在这里,陪着你一样!”
她面上泪水大颗大颗滑落,溅在她香色旗袍上,晕染出一朵朵凄婉的黄菊。
我慢慢走过去,扯出帕子擦拭她的脸,微微笑道,“你就会说我傻,也不看看自己,分明是比我还要傻!”
她亦展颜而笑,嘴角露出熟悉的两个甜美可爱小酒窝,“我再傻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你能又再笑起来,就什么都值了。”
笑?
我确实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了。
好像是,自在灵堂与某人不欢而散的那一夜开始,我就忘了怎么笑。
“琴儿,听我说,别再和皇上怄气了。”她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轻声劝导,“琴儿,我们都不年轻了,剩下来要走的路也真的不长了。两个人,睁开眼,还能看见对方,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
她的唇边溢出丝丝凄楚,继续道,“我每日清晨给王爷系朝服的扣子,手都会忍不住颤抖。因为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多少天,自己又还能像这样帮他系多少次。
每一次看着他一颠一跛地走出门口,我就会从骨子里感到恐惧。害怕说不定哪一天,他就没法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再穿过那道门,回来我的身旁。”
“心棠……”我鼻一酸,直觉得眼眶又热了。
山河易主总是事端多,再加上胤禛他又改革心切,朝廷的政务繁重超乎想象,可又没几个真正忠心实干靠得住的大臣。
谁都没得选。每一个人,都同样无奈。
十三无法袖手旁观,任由他最敬爱的四哥独自操劳。而胤禛也无法拒绝十三的援手,尽管也看清了这个他最疼惜的弟弟正遭受的病痛。
那么,我呢?我都在做什么呢?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拍拍我的小臂,安慰道。
“要说担心,你为我担的才多呢……”我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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