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缘》第131章


是谁?我凝眉思索。
“丁当?”终于记起,我低呼一声。
“主人?”隐撇过头来看我。
“你去帮帮这两个姑娘,记着,不要伤人。”我轻声吩咐道。
“是。”他答应着翻身出去了。
紧接着,街心炸开一颗烟雾弹。
浓烟笼罩之下,什么都看不清楚。
当烟雾消淡,那两名女犯已无影无踪,围观的人群里暴起一阵大笑,气得那带兵的将领提着大刀不断骂娘。
我躲在阴影里,轻声叹息。
其实皇帝也不算有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维护一个国家完整,不能不抵制封杀那些会动摇其统治基础的言论。
只是,中国人从来心地善良,爱好和平,憎恨暴力,反对暴力,所以他们才会为两位女犯的逃脱而雀跃欢呼。
我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感到深深的悲哀。他是这样地热爱他的子民,可是,他们又爱不爱他呢?
忽然又觉得讽刺,轻声笑出来。我何必关心这些?与我有何干系?那个人之于我,只不过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暗夜,城外破庙,有猫头鹰躲在老树里凄凉沙哑地叫着。
我缓步迈入。
“谁?”一人惊得跳起来,挑起了青钢剑。
同时间,一记指风穿空而过,打中她的虎口穴,剑哐当一声坠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她警惕地护住躺在地上的另一人。
“丁当,你不认识我了?”我踏前一步,微笑。
她怔怔看我良久,不确定地喊一声,“姐姐?”
“没错。”我含笑点点头,走近前去拉起她的手,感慨道,“看,你都长这么大了。”
“可您一点没变,而且还更年轻了。”她放松下来,上下打量一下我,满面疑惑,“今天是你救了我们?”
“是也不是。”我的视线落在地上那一人身上,问道,“这是你的朋友?她好像伤得很严重?”
“是。”她红了眼眶,“都是我学艺不精,没能照顾好她,才会遭了满鞑子暗算。”
“看样子,你倒是接了你爹娘的衣钵,继续干反清复明啊?”我凝视她双眼,叹息一声。
“姐姐,我知道您是满人,也是好人。可是,有些事无关个人,而是一个民族……”她面带羞耻,但语气坚定。
“不说这个了。让我看看她的伤。”我无意与她争执,拍拍她的手背,转了话题。
“还好,尚未感染,只是失血过多才晕了过去。用了药再补一补就会好的。”检查完伤口,我站起身来对她说道,“你若是相信我,就带着她跟我走吧。我住的地方很隐蔽,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们的。我向你保证,你们会很安全。”
她咬着唇考虑好一阵,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姐姐你了。”
“什么话?想当年,你和老爹又是怎么照顾我的?”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对了,老爹现在怎么样?”
“爷爷被满鞑子的狗腿子打死了……”她热泪盈眶,哽咽道。
我看着心下难过,别开了脸。
“楚哥哥呢?他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她抽抽嗒嗒问我道。
我心室一缩,欲语泪先流,“他……他也离开了人世……”
圆月夜,钱塘江,萧山观潮。
四野静谧,我披一件白狐大麾,端坐在一块凌空兀石之上,苍天皓影、黑水银浪环绕,脚下惊涛拍岸、声隆震耳,感觉凭虚御风、飘飘欲仙。
仙?我不自禁想起那个耀比繁星,光比霁月,谪仙一般的白衣男子。
烟水浩渺,清气涤荡,悠扬笛声,随风自在流,我的心思在往事里跌宕起伏。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天人永隔更令人遗憾。
这些年来,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我。
他们都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都有着最洁白无暇的灵魂。
为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我不配得到爱与幸福?
那么,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天要这样惩罚我?
笛声渐激越,蓦然音破。
颓然垂手,无言撕下那张崩裂的笛膜,扬手扔进风里,起身拾级下山。
山下,我见到有人在等我。
一高一矮,高的是丁当,矮的是她那个朋友。
“伤养好了?”我淡淡问道。
“托您的福,都养好了。”丁当朋友严色道。
“要走了?”我转眼看向丁当。
“是。”丁当低垂眼睑,点头。
“这就走?”我看看她们身上背着的包袱,又再问道。
“嗯。”丁当轻声应。
“那你们去吧,路上多小心。”我云淡风轻嘱咐道。
她们肩并肩走出一段,丁当朋友突然回过身来,冲我噗通一声跪下,清清朗朗道,“四娘这条命是夫人您捡回来的,日后夫人若有何差遣,四娘誓死服从。”
我挥挥手,转身踏上了另一条路,没有作答。
真心不需要誓言,不是真心再动听的誓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返还住所,我幽幽抛下一句,“收拾行装,我们也走。”
不是怕她们会将我暴露,我只是早就腻了这个地方,一直逗留,不过是因为四娘养伤需要。
下一站去哪儿呢?不知道,走着看吧。
山不转哪水在转,水不转哪云在转,云不转哪风在转,风不转哪心也转。
一路上跋山涉水,到达我的目的地——风花雪月、四季如春的大理之时,已是夏季,冬天早就过去。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到了这里。
我兴致勃勃,觉得这里的花也比别处的香,水也比别处的甜,就连小鸟的叫声也比别处的要来得清脆。
买屋装修,雇仆安顿,很快,我有了一个新家。
我是爱流浪多于安定,但人总会有老了、累了、走不动的一天,这样做,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之所以选择大理,不仅仅是因为它温和的气候,更主要是因为这里聚居着我欣赏的白族人。
而之所以欣赏白族,是因为这个民族,极为难得的,从远古时代就开始实行了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制。
一夫一妻,多么美好……
恰是雨水充沛的时节,空气清凉湿润,舒适养人。
裹一条蜡染的彩绸披肩,我在摇椅上躺下,阖目品味这一段安逸静好的时光。
睡思昏昏之间,恍惚感觉到有一抹轻柔覆上我的额。
是什么?骤然清醒。
它似有所察觉,振翅飞翔而起。
我连忙睁眼坐起来。
原来是一只大蝴蝶。
它停在我面前一米左右的地方,扑腾着双翅,静静看我良久,似有灵性。
我亦愣愣地看着它,浑然不明。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蝴蝶受惊,从窗窜溜出去。
“主人?”隐轻声唤我。
“什么事?”我撇头看他,语气微愠。
“有封急报,属下认为您不可不看……”他略一怔,双手递过来一张纸条。
我皱起了眉。
暗影人手众多,事务繁忙,可我又是懒人,所以很久之前,我就吩咐过下面诸人,与国家大事有关的一律找路子上折子,给皇帝处理,只有极少数的情报,才会送来我这里。
那么,这会是什么事呢?我忐忑不安地接过来,打开了。
震惊,不吝于晴天霹雳。
我捏着纸条,指甲扎破纸,卡进肉里,流出了血,在纸面上晕染出一朵朵鲜艳的红花。
十三死了。
我的心无力地跳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两腿发软,感觉像踩着棉花。
刚才飞走的大蝴蝶不知什么时候又飞了回来,停在窗台上,缩起一双翅膀,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
十三,是你吗?我茫然地看着它,问不出口。
次日。
山色空蒙,天色微熹。
“我走后,叫人把这卖了吧。钱银仍旧划回暗影账上。”我抚摸大门上的铜环,淡淡说道。
隐问我,“主人,您确定吗?”面容生硬得像一块铁。
我哑然失笑。
我真的不擅于做人主子,就连被康熙调教得这么忠心听话的奴才,跟了我几年也都没大没小了。
然而却也深深明白,他是真心关怀我。
不是问我是否确定要卖,而是问我是否确定要回去。
我亦知道,此去艰辛,很可能一去不回,所以才说要卖了这房子。
又有什么办法呢?始终我是欠他的。
我仰首看向院墙顶上,那只大蝴蝶依旧跟着我,注视着我。
你能不远千里来看我,我诚该去送你一程的。
漫漫回京路。
车赶得飞快,轻飘飘的,我的身心却沉甸甸的,意志在溃散、混乱。
跋涉很累,却累不过做人,累不过,物是人非,生死离别。
八月底,到达京城。
贤良祠,新建成。
我从街角的楼上,透过单筒望远镜看过去。
左右石狮镇守,朱漆的匾额上书写的是我熟悉的字迹。
“崇忠念旧”。
念旧……我来,亦是念旧。
随手点一炷香枯坐,耐心等待夜幕降临。
时间缓慢流淌,袅袅青烟如股如绳,将我密密缠绕捆绑,不留一丝缝隙。
苍天荒芜,秋虫寂静。
悄然潜入。
我默默屈膝在蒲团上跪下,将一早裁好的黄纸一张张扔进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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