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以目》第5章


这时。曲艺“哎哟”一声,捂着圆鼓鼓的脸颊吞吞吐吐说“这、这菜怎么有石子呀”,然后,窘着脸左顾右盼想吐掉。
谷盈盈忙把为浩燃打的那份推曲艺面前,“就吐这些菜上吧,反正也没人吃了。”说完傲慢地瞟眼浩燃。
曲艺吐过,顺手将餐盘推桌边,然后掏张德洁纸巾揩拭掉嘴角残留的油迹,火红着脸羞惭地笑:“不好意思,影响大家胃口啦!”
“没什么。”浩燃言讫,怯怯地瞄了眼舞弄手机的谷盈盈。
凑巧,竟争意识薄弱的儒子王翔垂头丧气拖着疲惫身躯踢踢踏踏过来,见到几人,咧嘴笑:“哎浩燃你们都在这啊。”然后,用饥火送射的饕餮目光一扫桌面说,“哟!还给我留一份呀,真饿死了,早儿就没吃,都等这顿呢!”言语间已绾起皱襞的衣袖,拉来曲艺吐的那份,樊哙似的甩开大槽牙“吭哧吭哧”狼吞虎咽起来。
浩燃目瞪口呆。盈盈也瞠目结舌。曲艺更掩面桌下,哭笑不得。
大伙正犹豫时,王翔猛抬头,陶醉着慨叹:“A号桌的饭菜,太香了!”众人窘极,怎好提真相,只能装若无其事,撩拨碗筷。
谷盈盈吃饭如小鸡食米,一粒粒用门牙咀嚼,仿佛给那米洗澡。
曲艺则举筷子对一根清瘦蔫软的小油菜左挑右摇,好似教它跳街舞。
浩燃早腹满,饱得如同沃壤膏土上金秋丰实的高梁袋。
此刻,王翔仿佛西夏重演汉朝庭萧墙宫帷斯杀帝后党争一样,重演曲艺不幸一幕——捂嘴痛苦惨叫:“哎哟硌死我了,这菜怎么有石粒呀!”
曲艺啼笑皆非望窗外,谷盈盈则泰然自若地安慰王翔:“食堂就这样,咱们这么好的桌要吃到石子了,那他们后面还指不定吃到什么呢!”
话音刚落,后面一剽悍男生大喊:“他奶奶的,谁把假牙掉俺菠菜汤里了!”
这时从后厨遽然奔出一围裙油可鉴人的瘪嘴师傅,拎菜勺急问:“哪龟孙儿吃着我假牙了?”接着一古怪似《山海经》溜出的秃头大婶,跑来直问:“是不是我那头套吃到了。”浩燃听罢,差点晕厥。
午饭午觉之后,天卷残云,万顷琉璃,王翔浩燃慵整衣容,决定逛街散心。一出校门,立刻,视野开阔。杨柳夹道,车流滔滔,店铺继踵,酒肆胪列。
王翔踩着残留黑柏油路上的汽油香味,眉飞色舞地吹:“还哪个?就坐我前面自称‘西施’人都叫‘稀屎’的萝卜脸虾米眼那俩姑娘,说我帅,是班苗,哈哈。”得意记忘形似的激动,“班草啊偶像啊,以后那就我啦,那就是我——”说时正无意地指着饺子馆前一系铁链狺狺短吠的沙皮狗。
“是你是你都是你,”浩燃捧腹。
“那当然。所以,我要先买管黑人牙膏,”王翔龇着城垛似的一口豁牙烂齿说:“我牙齿畸形分化,纯是以前牙膏不好造成的。”
“工服了you,你真行,又便秘怪马桶。记不记得小嘎生自吹八瓶不倒,结果半瓶就不省人事了,醉得鼻涕似的,第二天还死活怨酒店椅子太软,愣说是它太舒服把你弄睡着了。”
“怎么不信呢,真不是醉的,就太困睡着了。”王翔话锋一转,“你知道不?小嘎这丫挺逗。巨有历史。小时得一大病,破相了都,后来抹110痔疮膏康复了。然后就给厂家做广告,站一马桶边痛苦地摸脸说‘自从那里得了那个以后,就食欲不振情绪低下甚至不敢照镜子,常躲墙角哭泣,自卑得一度想投河自杀,不巧都冬季结冰,只是摔伤。后来朋友介绍了110痔疮膏。我想我还能行吗?我可以吗?报着试试看的态度用一疗程。哇塞!真神了!现在不怕照镜子了,也敢赤身进澡堂了!病好了,下回去厕所我也脱裤子上’。娘的,敢情以前尽往裤里拉屎了。后来这丫又迷网游,攻城时在网吧连包五宿,回来钻卫生间就一上午没出来,兄弟外头憋得哇哇乱叫,直到修理工撬开门才看清,丫坐马桶上竟拉着屎睡着了!哈哈!”
“可以理解,‘卫生’在《庄子?庚桑楚》中是养生的意思,卫生间也算修身养性的地方。”浩燃与一落尽铅华的少妇擦肩而过,“——不过中国,好像除了太平间就没什么太平的地方,小嘎打球被讹那事还不知怎么处理的呢!”
言时,胳膊被撞,浩燃摔在粗砺路面上。
几个衣缕不整的流氓青年骑摩托已呼啸而过,空留烟瘴以示歉意。
正走在瓜藤缠绕的幼儿园栅栏边的王翔忙扶起浩燃,掸掉尘土,忿然道:这该死的摩托车也不瞅着点。
“没事儿。”浩燃向垂悬着乍金犹黄的小南瓜靠靠,抬头,竟见茵碧上坐一熟悉身影。
迟疑间,王翔脱口而出,“那不小嘎么!”说着朝垂榆成行的绿化带跑去。
寂寥巷口,疲倦狼狈的小嘎一身污垢地颓倚树下,额头一线凹痕里沾滞着胶泥瘢痂似的殷红固体。他嘴唇高肿,鼻血凝痂,眼眶淤青,血迹零星。
俩人忙问:“你这怎么伤的,是不——被谁打了?”
小嘎委屈地看着室友——双眸似空蒙江面,薄雾漫笼,继而,觳波潋潋,苦泪涟涟。
浩燃俩遂搀他回寝更衣洗脸。时,燠热敛爪,暮风清凉,下象棋的室友都围来盘问。
小嘎凄凄惨惨地哭诉:“那双鞋只是掉个减震气柱,我去巴溥街一高级鞋店,花一百多修好了送去,结果他给了我一耳光把鞋丢垃圾箱里说‘你他妈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然后手下说‘大哥,他脑袋一根筋,不见棺材不死心,得给他点甜头’,说着七手八脚就把我打了,还告诉我‘两天送一千二过来,不然,结果很快就会知道,保证你这辈子都忘不了’。呜——我哪有那么多钱啊,我爸四五十岁了还到处收废品,生活费都得省吃俭用的挤啊……”
这悲怆凄楚的揪心感觉,就仿佛印象里——碧荷摇翠嫩竹茂密玉树影斑绮幄彩帱花卉环园中:雪肤花貌丰腴袅娜的倩影伴着丝竹琴瑟于朱栏绮阁瑶席金樽前漫舞《霓裳羽衣曲》的一幕,在渔阳鼙鼓烽火狼烟的现实中变得紫苔滋蔓翠锈凝门凉月乌啼络纬哀鸣,成为迟迟暮鼓耿耿云汉马嵬驿外荒冢一丘的凋零衰败冷落哀凉。
王翔听过小嘎惨况,握拳透爪,赫然而怒,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太过分!明摆着欺负小么,想我横行于世的时候也没这么卑鄙。走!找他去!非让他给你跪地求饶不可。”
王翔说得激奋,恨不能将《三国演义》赵云单骑救阿斗一段讲于大伙以示儿时英勇,亦或效仿《水浒传》中武松哈哈大笑道:“同学听禀,我去年害了三个月疟疾,景阳岗上,酒醉里打翻一只大虫,也只三拳两脚,便自打死,何况今日!”
众舍生观其神色,听其话语,惭凫企鹤,毕恭毕敬说:“翔哥,这事就靠你了,一定要给咱舍出气呀!”
王翔甩下短发,拽小嘎出舍,一副横少六合气吞八荒的架势,英勇令董存瑞黄继光都汗颜。
舍生凭倚窗台,望其背影,待他凯旋。
绕主楼过藤门来到碧草茵茵的足球场,一群痞子在练射门。
小嘎指指休息台袒胸露臂正抽烟的胖子怯怯说:“那了……就在那了。”
王翔听完正要拉他说理,不料小嘎缩头缩脑松手直躲。
王翔丢句“真胆小”悻悻而去。
距离笨拙臃肿的胖子越来越近,王翔忐忑。
球场混混鹰瞵鹗视都盯他,拉好战备。
王翔惶遽,脚步渐缓。
粗犷丑陋的胖子摆一脸恣肆暴戾的冷色。王翔虚汗狂流,竟卑躬屈膝地问句:“大、大哥,我想问问几、几点了?”
“问你妈去!”
——谈判仅两句,可谓一绝。翻阅《史记》从“伐炎帝轩辕立标”到“辩尊卑仆人宏论”,使者无数,难出其右,想蔺相如若知同行有一王翔,那昔日“完璧归赵”定成今日“抱壁投秦”了。王翔去时愤怒如《伊利亚特》的阿喀琉斯,归时却狼狈如《幻灭》中败离巴黎的吕西安,令人吃惊。而室友还反复审问,大陆警察般执着。终于,满身灰垢的王翔恼羞成怒,大吼:“明天送钱可别找我了。”
室友面面相觑,喑哑无语。
小嘎则弃妇似的趴床嚎啕痛哭,宛若吊唁人的号丧。
“别哭哇,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扛。”一人安慰。
“对!一起扛!”异口同声。
倚着墙壁乌龙院海报的小嘎抬起红肿的眼睛感激着每位室友,他尽量忍住,可啜泣声依旧凄楚。
浩燃追溯起高中同样的悲惨经历,心中酸痛,再次忆起凌兮——坚如磐石固若金汤的沉重。
浩燃掏钱包,从伙食费抽出一百块放小嘎手中,果然够重,霎时间砸住了他流水丝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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