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第61章


一柄尖锐的银白色标□□在他即将路过的扶手上,没入了几乎三厘米。他回过头,标枪稳稳地握在李兆敏手里。
她朝他微笑,松开左手,高尔夫球棒前端掉在地毯上。她竟然在球棒里隐藏了一根标枪。
李兆微后退一步,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完全褪去伪装的李兆敏。这么多年,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愤怒或者怨恨,剩下的只有纯粹的疯狂。
从没有任何体验能给李兆微如此强烈的震撼。和他一样,她也是个杀人者。他们的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她绝对是他的姐姐。
李兆微沿着走廊向前猛跑。身后脚步声响,李兆敏追了上来,他完全没想到脱掉高跟鞋的李兆敏居然会跑得这么快,他三步并作两步跳上楼梯,一直冲上四楼,沿着走廊向里,最里间曾经是他住过的客房。
走廊尽头有一扇门,门上“安全出口”四个字闪着莹莹绿光。
李兆微想也不想,冲到门前一把推开。一阵剧烈的风迎面吹透了他的西装外套,这扇门后面居然什么都没有,开门处是四楼的一面顶墙。
千钧一发时他一把扶住了门框,门框被他一推,脱手掉落,砸在四楼下的水泥地上,摔成模糊的两半。他另一只手勾住了墙壁,勉强稳住身子,没有跟着门一起掉在水泥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一声尖锐的金属撞击水泥声音在他手边响起,枪贴着他的皮肤,击中了他手下的水泥墙壁,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拿过来。”
李兆微勉强回过头,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化作一团冰冷的浆糊,把他的衬衫黏在背上。他不知道这冷汗是因为差点一脚踩空从四楼直接掉下去,还是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阵狂跑。
李兆敏的过膝长裙在风里像降落伞般摇摆。她用闪着光芒的枪尖点点地面,说:“放在地上就可以了。”
李兆微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没有门框的门洞,血压在眼睛里跳动。掌心满是冷汗,他的思维比平时还要清晰。
有人在干涩地发笑,李兆微惊讶地发现笑声出自他的胸腔。这个家总能给他带来意外和惊喜。一切都没有结束,十年前的际遇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柯希果然活着。否则你不会想把它抢回去。你果然在撒谎。我不明白,说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我不会骗你。”李兆敏平静地说,“现在拿回来,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不松手……”
“你会怎么样?”李兆微问她,“今天可是你弟弟的订婚前夜,你要把我从楼上推下去吗?”
李兆敏似乎咳了一声。“我不会。掉,也是你自己掉下去。”
“李先生不会放过你的。”李兆微告诉她,“妈妈也不会,兆赫也不会。你一定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有人在楼梯上跑,也可能是血液在耳朵里震动的声音。李兆微用力握紧门框。跳下去,还是交出文件袋。这不是仅仅递出一个文件袋,这是争夺柯希的战役,是争夺他自己人生的战役。
王嘉译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又在他脑海里回响。那家伙说所罗门王的判决并不完全公正,并不是放手一定等于爱,有无数个选择放手、或者不放手的原因。
他爱柯希,他不会放手的。
“一。”
尖锐的枪尖刺到他左手上方十厘米的地方。李兆微用力握着残存的门框,和十几米下的重力搏斗。草坪上的照明灯照亮了门板的残骸,他在李兆敏沉稳的动作里看不到一丝慈悲。
“你为什么非要回这个袋子不可?”
李兆敏嘴角微微一动,说:“二。”
枪尖刺到他手指上,尖锐的疼痛像烧红的铁丝传遍手臂,李兆微条件反射想要松开手,又握紧拳头忍住,他知道鲜血从被刺伤的地方冒出来,粘腻地糊在手上。
他应该求救吗,这个空旷的房子里会有人来救他吗?
 ;“三。”李兆敏轻声说。枪尖一抖,刺在他的手背上,停留片刻后慢慢深入。李兆微听着自己皮肉在耳边绽开的声音。
坚硬的东西分开肌肉和骨头,不容拒绝地寸寸前进,掌心湿漉漉的混杂着冷汗和鲜血。门框在他的掌心打滑,每一样东西都想逃离他的掌控。
场景微妙地重叠了。
十年前,在月亮城薄薄的卧室门前,听着柯希发出的尖叫,他曾经想过,要是按照姐姐和妈妈的安排去读书该多好。他随即后悔,但这个稍纵即逝的想法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十年来,每逢无法入睡的深夜,强烈的自责感像死鱼一样翻卷,漂浮在记忆的水面上。他无法原谅自己居然想要一个人逃离。
美国是李兆敏和她妈妈的主场,十年来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不足为外人道的折磨。像生活在琥珀里的昆虫,或者被钉在标本板上苟延残喘的生物。
可能是距离,也可能是异乡的空气,他和以前的感觉完全隔绝。有相同的记忆,却没有相同的情绪。有无数次,他在异乡的月光下打开薄薄的水果刀,感受着刀尖抵在手腕上的冰冷,感受着眼前愤怒的血色慢慢褪去,再把刀仔细地折叠成无害的一小条。
在异乡,他分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像在二楼俯瞰自己之前的一切行为。
所有的愤怒都是盲目,所有的痛苦都是自寻死路。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他只想赶快死掉,结束漫长的等待,或者回到第一次见面那天的秋风里。
他不得不承认,尽管那天改变了一切,却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最为自由的日子。
他自由地参加了运动会,自由地爱上了一个人。
“我给你。”李兆微沉着声音说。
标枪停止前进,李兆敏在他身后笑微微地说:“好呀。”
“先拉我上来。”
李兆敏笑眯眯地说:“先扔下东西。”
李兆微松开手指,黑色的袋子随风落下,飘飘忽忽,扑啦一声掉在下面的草坪上。
“早该这样。”李兆敏评价。
李兆微感到她纤细的手指碰到了右边的西装袖子。他迅速反手一抓,握住了李兆敏的手腕,整个人随之回身,松开了满是鲜血的左手。李兆敏的脸瞬间苍白惊恐,万有引力准确地抓住了他。
四楼的灯光迅速缩小,饱含着花香的风灌满了他的衣服,吹干了满是冷汗的衬衫,包裹他身体的感觉像无法展开的翅膀。风声里混杂着李兆敏的尖叫。李兆微用双手抓住了她。
如果她确实和他流着相同的血,那她一定会明白被迫坠落的痛苦,和主动坠落的自由。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疼痛,但不管多么激烈的疼痛,都会被慢慢遗忘。只有那感觉在全身复苏,才会发现疼痛依旧新鲜有力。就像他以为青春期的恋情伤痛已经平复,他有能力和王嘉译展开新的开始,听到柯希的消息,依旧感受到无法平复的万箭穿心。
身体下方传来沉重而富有回力的冲击,和预期的坚硬水泥地面不太相似。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傻瓜弟弟和他女朋友焦急又惊恐的脸。一时间他无法分清身上的沉重感和潮湿感来自何方,片刻后大脑做出了分辨。
是李兆敏。
她握着标枪,始终没来得及松手,现在那标枪穿透了李兆微的左手,刺入了她的左边胸腔。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收到盛宇蔚深夜发来的信息,王嘉译手忙脚乱地赶到安宁医院急诊区。李家人坐在长椅上,听到他的脚步声,一齐朝他看过来。
他们的正装满是褶皱,韩国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椅背上,双眼满布血丝,整张脸都有些浮肿,好像被人喷了辣椒水,或者狠狠地大哭了几个小时;李先生不过是个苍老的男人,而李太太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
任人权倾天下、富甲一方,在抢救时也要一视同仁地躺在手术台上。
看到他,韩国人哼了一声,从外套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里,侧着头,正要划燃打火机,王嘉译上前挡住,说:“医院里不让抽烟。”
韩国人迟缓地看着他,又迟缓地张望,果然为数不多的病人家属都嫌恶地看着他。他收起打火机,眼神烦躁又凶恶地瞪着他们:“叼着还不行吗?犯法吗?看什么,告我去啊!”
“收起来。”李先生沙哑着嗓子说。
韩国人立刻吐出香烟,把打火机也收起来。王嘉译在他身边坐下,他哼了一声,动了动,和王嘉译保持距离。
李太太又开始啜泣,韩国人听了一会儿,说:“妈,他们会没事的,你放心。”但他的声音里也毫无底气。
王嘉译只知道少当家和郡主一起出了事。以少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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