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金屋赋--天娇》-天娇-第215章


吴女小心地走近, 拉一拉小主人的袖子,轻声道:“翁主……”
阿娇一挥衣袖,美丽的大眼静静地瞟回。一触及这目光,吴女官很没来由地竟萌生出一种‘其实自己才是小孩,翁主是大人’的奇怪感受。
‘啧,以翁主这个年纪……哎,都是皇帝和皇太后教得好!’吴女官立刻歇菜,乖乖站在馆陶小翁主身后半步距离的地方,垂手敬立,不声不响待命。其态度之恭谨,神情之温顺小意,就好像她现在跟随的并不是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孩,而是一位已过而立之年的朝廷贵妇。
吴女官尚且如此,还有谁敢多嘴谁敢造次?小宫室中七八个人,顿时规规矩矩在吴女官身后排成两列,成了一座座雕像。
对于小主人不肯听从自己的,吴女官非但没一丝不满,反而十分安然。
馆陶长公主最鄙视那些会被下人欠着鼻子走的主人,一向认为那些人是十足的垃圾,是贵族中的耻辱。因此,在对儿女的教育中,皇帝姐姐打小就重点培养孩子们的独立意识和当家做主能力。
‘只要是自己决定的,即便错也错到底;实在不行,以后吸取教训慢慢改就是了。谁也不是生来就会就懂的;错误,说到底也是一种经验的积累。’长公主曾和母亲窦太后谈过自己的观点,凑巧被进去送水果的吴女官耳朵里刮到一两句:‘人都是好逸恶劳的。如果因为听从了某个下属甚至下人的建议而轻易获得成功,就很容易产生走捷径的懒惰心态;再坏些,由此就会对下属形成依赖性。阿母,主弱臣强,自古都是取祸之道!’
看着裙摆边缘露出的一点袜子——麻布袜——吴女官默默地想:‘所以,如果小翁主样样听我的,时时依赖我,我才需要担心呢!到那时,恐怕……’
吴女吸口气,心头一颤:那些曾出现过,又做昙花一现的同事,宫里的、宫外的、女的、男的、不男不女的、老的、少的……那些人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让馆陶长公主认为子女对其有言听计从之势了!
吴女官心口的翻江倒海,陈娇小贵女自然感受不到。
‘阿大分给我的房间啊……’娇娇翁主伫立依旧,哀伤的目光在宫室空间内徘徊,从花窗、到长案、到小屏风、到衣柜、到睡中觉用的小榻、到……

石美人在前面走,石公主在后面跟着。
母女俩一路慢慢地走,都不说话。她们不说话,宫女宦官就更没声音了。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宫苑,走过宫道……
石公主一边走,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母亲的神色。观察半天的结论是:‘空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有时候阿母明明在笑,可那笑是漂的,下面 隐藏着些什么。有时候阿母看上去很平静,可那平静是浮的,似乎又在压抑着什么。’对这点,石公主每回想起都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她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又在母亲身边长大,可是直到今天,她还是看不出母亲的真实情绪。
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想走神了。然后,小公主一个趔趄,险险些栽倒。
“冶奴……”石美人好险好险地及时从前面拉一把,才算稳住女儿。点点石公主的额,做母亲的轻轻摇头:‘这孩子在想什么?走个路都这么心不在焉的。’
石公主怯怯笑,摸摸头:“阿母……”
‘还是个孩子啊!’石美人望着女儿,黯然:‘虽然平常看上去应对自如,端庄有礼,很有公主样子了。可惜,实际……’
冬日的阳光闲散无力,无可无不可地洒在松枝上,洒在冬青灰碧碧的绿叶上,洒在还有芙蓉树光秃秃的枝桠上,一切看去都是灰蒙蒙的。石美人向后面跟随的宫人们挥一挥衣袖,侍从们弯腰,迅速退开十几步远。
“冶奴,”石美人轻轻唤女儿的乳名,柔声问道:“冶奴厌王美人之女乎?”
“呃……”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一句一惊,石公主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想起这事儿,石公主内心就纠结。
几个月前,父皇命石美人在大王氏受罚期间照顾三位王公主。石公主听到这消息时候,原本是很高兴的;甚至还主动让出书房,拿出玩具,准备礼物,兴高采烈地等姐姐妹妹们来。
皇家的孩子都随生母同住,平常时间彼此之间没什么来往。石美人膝下单薄,至今只有石公主一个孩子。石公主没有玩伴,十分寂寞,一直羡慕其他有同胞作伴的皇子皇女。总想着哪天自己也能尝尝和兄弟手足晨昏相聚,一起玩耍的快乐。
可等王美人的三位公主真的搬进了石美人的寝殿,石公主很快就发现:现实,和她开始时候的设想——完全不沾边!
她原以为多了三个姐妹,就多了三份欢乐。没想到,开心没增加多少,麻烦倒多了几倍——六倍!
石美人温柔地凝视着女儿:“吾女……何所思?”
“阿母……”石公主的脸红了。本来是她撑着等阿母来问;可等母亲真的问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答了。
难道她能对母亲说,她讨厌阳信公主,是因为阳信姐姐有一双既让人看不透又让人不放心的眼睛?那双似乎永远在探究、永远在计量的眼睛,总让她感到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难道她能对母亲说,她讨厌南宫公主,是因为南宫妹妹日也练琴夜也练琴,还咋咋呼呼吵了她的清净?而且,南宫用的琴还是从她这里‘借’去的。
难道她能对母亲说,她讨厌林滤公主,是因为林滤妹妹总是喜欢东摸摸西摸摸,像个土包子一样舔着脸到处溜到处问,让她联想到某种昼伏夜出、到处偷东西的啮齿类动物?
好像——不能吧!
踌躇半晌,石公主绞着手绢,支支吾吾地问:“阿……母,阿母,依阿母所见,王公主能否……能否……迁居?”
‘这孩子,还是嫩啊……’石美人暗暗长叹:‘人来了几个月,物资啦钱财啦付出去了,时间啦精力啦也付出去了。这时候让人家走,前功尽弃,还坏了名声。是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其实,她早就发现几个女孩子之间的关系,远不像外表显示的那样和睦。不过是装着不知道罢了!
起始时石美人总想着:自家女儿是独生,从小吃独食,什么都独享,不太懂怎么和兄弟姐妹相处。但王美人的三位公主,却是打小姊妹淘姐弟帮的玩着打着长大的啊!两方住在一起磨合磨合,日子久了,彼此的脾性和爱好都了解了,自然就能相处愉快;说不定,还能发展出些亲情呢!
但让石美人吃惊的是,这四个女孩子的关系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缓和融洽,反而越来越生分,越来越隔膜。甚至还不如当初不住在一起,一年才见几次面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
‘算了,算了……’石美人拉过女儿的手,安慰地拍拍——孩子不想说,就不说。
带着女儿,石美人继续向前走,很慢很慢地走。冬日的风吹过,在远处的松林上掀起一片浪,苍绿苍绿的。
在一个坡道上停住,石美人先是命侍从们远远避开。
等宫女宦官走出一段距离,确定不可能偷听了,石美人才对女儿正色告诫:‘即使再不喜欢王美人的三个女儿,也要认真敷衍。至少,绝不能得罪她们!’
“阿母,女儿、阳信三姊妹乃一父所生焉!”石公主一听就不乐意了:‘同是一个父皇的女儿,同是大汉的公主,为什么她就要伏低屈就地去讨人欢喜?’
“哎……”石美人轻叹一声,无话,只拉着女儿在坡道上站着。
站一会儿,石公主前后看看,觉得停在风口莫名其妙。想拉母亲走吧,石美人不为所动,就是不挪地方。
石公主拉拉母亲的胳膊:“阿母,阿母?”
石美人不答,只深深望着远方的松林顶端,一言不发。
远远的,苍绿色波浪上方出现了几点红色、金色、孔雀蓝……好多,也很长!
‘咦,那是什么,好像是仪仗器物的顶端。’石公主看见了,仔细观望一番,立刻认出那是大汉皇后的仪仗:“阿母,皇后……”
幽幽的,石美人明知故问:“冶奴,吾女……何所见?”
奇怪地看看母亲,石公主温顺地又回答了一遍:“阿母,松林之北乃皇后出行……”
“吾女,皇后之外呢?”石美人的话音,很轻很轻,象从远方飘过来的:
“咦?”石公主瞧瞧母亲,又张张皇后队列,不明所以地问母亲:“阿母,仅皇后仪仗矣……”
“有,”回头凝视着女儿的双眼,石美人一个字一个字:“胶、东、王、彻!”
“阿彻呀……”石公主吁了口气,满不在乎地说道。她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呢,原来是胶东王弟弟啊。那个小屁孩!
见女儿还是不明白,石美人有些失望,无奈地看着石公主。
‘不对!刘彻和我什么关系?为什么母亲要此时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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