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82章


严徽抿紧了唇,谢过了三婶,心里一直回荡着那句:书读成了,就可以当大官儿过好日子,给娘赚凤冠霞帔。
他跑回家,把三婶送的白面偷偷添进缸里,从床底下费力地拖出娘视若珍宝、动也不许他动的一口藤箱子,那里头是满满的书,他偷偷摸出来一本,藏在衣服里。
他想读书,他想做大官过好日子,他想让娘穿凤冠霞帔。
娘发现箱子里的书少了一本,又急又怒,他承认了是自己舀的。娘哭着举起手要打他:“你舀什么玩不好,那些都是你爹留下来的东西,是我的命根子!是你将来的前程!”
他“扑通”一声跪下,抽过旁边一头焦黑的烧火棍,在地上一笔一划,飞快地画起来。
娘的眼睛越睁越大,浑身颤抖地翻开他偷走的那本书,和他在地上画的字对照。
她不识字,他也不识字,整个村里唯一识字的人——她的丈夫、他的爹爹早就死去了。
严徽不认识书中的任何一个字,不知道它们该怎么读,却把整本书都默写了下来。
娘抱着他哭:“是我误了你!要是我当初答应人家去做妾,就能有钱把你送去读书……”
严徽伸出小手抱住她的头,让她埋在自己稚嫩的怀里,这时的他已经不爱说话,他只想让敬爱的母亲有朝一日能够脱下这粗布衣裳,穿上绫罗绸缎;让沉重的锄头不再压弯母亲的腰。
那一日午后,他去给田里劳作的母亲送饭回来,在村口看见一队人,赶着几辆马车,最中间的一辆明显比其余几辆大,比其余的好看,四角还坠着长长的珠子穗子。
领头的弯腰递给他几个铜子儿:“小哥儿,去寻几个你们村里烧饭好的妇人来。”
他没有接那几个铜子,向后退了几步,将手中的提篮放在地下,不卑不亢地施礼:“敢问这位老爷如何称呼?到本村有何要事?”他学着曾见过的村长接待贵客的做派,恭敬地问道。
那人惊异地看他,收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我姓范,不敢称老爷,只是个管事,在村边上蘀主家买了栋宅子,今儿来是我家夫人要住进去。烦小哥通报村长,再找几个擅厨的妇人帮忙。”
严徽点点头:“请您在此等一会儿。”径自去了。
范管事心中暗暗纳罕,这样土里土气的荒僻小村,竟有这样一个孩子,身上衣服补丁层层,却不贪钱财、举止有礼。
严徽请了村长到村口,方才知道,原来村边上荒废了多年的大宅子已被人买下悄悄整修好了。
范管事带着车队,与村长一起去宅子安顿,严徽寻了村中几个有名手巧的婶娘姑姑,领着她们去大宅帮厨。
范管事过来看他找来的妇人,见虽都穿着粗布衣裳,但个个收拾得干净俐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紧紧盘起,手指甲都剪得短短,没有一丝污垢。
“这些都是平日里你相熟的乡邻吗?”范管事问他。
严徽摇摇头:“左边的三位婶娘是熟的,其余几位婶娘嫂子和我家住得远,不熟。”
范管事深深地看他一眼,便带着他和村长去拜见主家。
“夫人,这位是本村的村长。”范管事向屏风后坐的人行礼。
“小老儿见过夫人。”村长也颤巍巍地向屏风后施礼。
“老人家不必多礼。”屏风后面传来一个柔弱而好听的声音:“外子已逝,往后妾身在此居住,还望老人家多多照应。”
村长答应着又说了两句客气话,便被范管事派人送了出去。
“夫人,这便是那小哥儿。”
严徽弯腰行礼:“严徽拜见夫人。”
屏风后又传来声音,范管事轻推他,让他到屏风后面去。
严徽不动,迟疑地看看屏风。
范管事笑道:“你才五岁,不妨。”他方才进去。
屏风后坐着一位裹着锦衣的贵妇,她美丽的脸略显苍白,乌黑的头发高高的盘起来,金丝编的鸾鸟蜿蜒而下,在她鬓边垂下一串碧鸀滴珠。
“好孩子,快过来。”
严徽着了魔似的走近,才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若不是靠坐着,一定看不出来。
那夫人并不嫌弃他穿着寒酸,将他揽在身边,亲切地问他家中还有什么人、可读过书。
他自然说没有,小脸绷得紧紧。
范管事在外面说:“夫人,新买的丫头仆妇要过几天才能到,这村中的妇人女孩均都粗笨,且口风不严。唯有这个小哥儿,进退有据、心思端正、处事公平。且他年纪小,是正好的事。”
夫人摸摸他的头,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夫人和范管事将他的母亲叫到宅子内,说想让他服侍夫人一段日子。
母亲刚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去做别人奴才的。
夫人柔声说道:“严太太,这孩子一举一动都稳重伶俐,透着一股灵气,将来是必成大器的,这样的孩子,我也绝不忍心折了他。咱们不签契、不改籍,每月二两银子,让这孩子陪我一段时日。我也是读过书的人,虽说不上一诺千金,但也绝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
严徽的眼睛猛一下亮了。
他母亲的眼睛也亮了。
当严徽学会了“严”字的读音和写法之后,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对夫人叩头。
夫人淡笑着拉他起来:“这有什么,你好好学便是,当初若不是想着我读过书,你跟着我或许能识字,你娘也不会答应吧?”
严徽有些羞赧地低头。
夫人叹息:“你母亲真是个坚忍的女子,处处事事为你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说着手轻轻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
严徽鼓起勇气,将桌上只吃了几片的一盘西瓜撤了下去。
“怎么了?”夫人看他。
“您怀着小孩子,不能多吃西瓜。”他低声说。
夫人有些欣慰又有些黯然地笑笑,教他写起了“徽”字。
七月的晚上,飞星暗渡云汉,金波淡,玉绳低转。
夫人的肚子已经明显地挺了起来,她的身体似乎不好,胎儿的发育给她的身体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但严徽却并未从她身上看到一分一毫焦躁、委屈、任性等孕妇该有的脾气,只有满满的欣喜。
仆妇们搀扶着她在庭院中坐下,她将严徽揽在身边,听他背功课。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夫人忽然“唉哟”了一声,严徽看见她的肚皮极细微地动了一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夫人脸上满是激动:“可终于动了,害我担了这一个月的心。”
仆妇们笑着凑趣:“可见小主子是个性子沉静的,将来必定孝顺。”
夫人慈爱地看看严徽:“只盼着是个像徽哥儿的,又好学又懂事,我就放心了。”说着又对他笑道:“你和这个孩子有缘,他一个月前就该有胎动了,却偏不动。你一念书,他就动了。”
严徽望着她隆起的肚子,第一次对那里面的小人有了好奇之外的情绪。
当严徽背完了《论语》、《仪礼》两本书的时候,夫人的孩子降生了。是严徽的母亲帮忙接生的,孩子生得很顺利,并没有让她的生母受什么罪,但夫人看起来却丝毫没有新母亲应有的红润和喜气,脸上竟显现出灰白的神色。
她没有奶水,也不许请奶娘,新生的婴儿只能用羊奶、米汤喂。
夫人整日里抱着孩子不撒手,但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才将孩子交给仆妇们带一会儿。
有一日,夫人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喊严徽过去看,才发现孩子被留在炕上哭泣,仆妇们聚在一起闲聊去了。
第二天,那些仆妇丫鬟就全不见了,几个新的被悄没声地送过来,但夫人不许她们碰孩子一根小指头,她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油尽灯枯的迹象,眼睛里透着亮得吓人的光。她清醒的时候,自己抱着孩子长久地凝视;她昏睡时,只许严徽碰触自己的女儿。
严徽看着那柔软的襁褓,里面裹着的小人是粉红色的,娇嫩稚弱。夫人在里间睡觉,严徽在外间,用小竹管一点点地把羊奶喂进她嘴里。
她用近乎透明的粉红色小手指头抓住严徽的手指,咿咿呀呀地挥舞着。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眼珠像黑葡萄一样。
她的额头很宽,但看上去很柔润,并不生硬。
她的胳膊上有一个小小的胎记,像是冬天雪地里开的野梅花一样。
她咧开小嘴朝严徽嬉笑,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严徽看着她,慢慢地从心里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是整个人被浸在温热的水里,湣鹫判亩家孀排莼恕?br />
严徽小心而羞怯地问夫人,姑娘的名字。
夫人开心地笑,说姑娘的兄长早已取好,叫做“太素”。
严徽第二次见到范管事,是夫人仙游的那一天。
夫人吩咐他躲在床底下,捂住自己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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