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83章


严徽第二次见到范管事,是夫人仙游的那一天。
夫人吩咐他躲在床底下,捂住自己的口鼻,无论听见什么也不可以出声。
外面窸窸窣窣地响起衣服摩擦的声音,有人走进了内室,站在了夫人的床边。
“给太嫔请安。”一个陌生的男音响起。
“荣王爷请起。”夫人低声说。
一阵椅子的挪动声,范管事的声音也响起来:“王爷请坐,用茶。臣先告退了。”
又是门户响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静默。
“陛下差您来,想是已经打算好了,如何安置这孩子。”
“是,皇兄接到您的上奏,便立即安排好了。”
“我要这孩子名正言顺!”
“绝不会让妹妹受委屈。只说是先皇宫人苏氏的遗腹子,当年尚在母腹中时,母女二人挺身而出为先皇承挡恶咒,方一孕多年。这样说,也是实情。”
“苏氏……”夫人突然哽咽:“烦王爷代我向陛下叩头,苏氏失德,谢天子龙恩浩荡。”
“太嫔不必如此,当年若不是太嫔自愿殉身,并献出妹妹阳笀,父皇也……”
夫人低低抽泣:“如今我放心不下,唯有这个孩儿……”
“太嫔,皇兄有口谕。”
夫人慢慢止住抽泣,颤声:“罪妾苏氏接旨。”
“苏太嫔,日后朕的太子怎样,太素便怎样。”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严徽听见沉闷的、重重的、头磕在床边上的声音。
“徽哥儿,我把姑娘托给你。”夫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眼睛却像鬼的眼睛一般。“他们,我谁都不信;我只信你。徽哥儿,你要是不答应,我在九泉之下也咒你不得好死。”
严徽颤抖着,眼睛睁得大大,却坚定地、毫不迟疑地点头。
何须她托付,那个一生下来他就一口口喂奶、喂米汤的小女婴,于他而言早已是无法忽视、无法忘记的存在。
夫人终于香消玉殒,尸首装入棺椁内,要运往他处下葬。
严徽在棺前三跪九叩,行了最重的礼节。小小的太素换了素白的襁褓,哇哇大哭,被那个衣着华贵、称作“荣王爷”的人抱在怀中耐心地哄。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范管事在后面叫住他:“夫人的书籍、文墨纸张全都留予你,要善加使用。”他行礼道谢,范管事又掏出一个小袋子,放进他手中:“这些,是我给你的。”
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要坚辞不受,范管事摸摸他的头,说道:“你是个有志气的,将来必定要鲤跃龙门。但那一跃,也须有人在下面托你一把。若没这些,你将来怎么去上学、去赶考?快收着吧,我也不是白给的,将来,指望着你助我京城范氏一把呢。”
严徽不再推辞,郑重地行礼拜谢。
那一日,他看着夫人的棺木和太素迤逦远去,
后来,他到镇上读书,看到那繁华景象,他不仅想让母亲穿上凤冠霞帔,也想让村里的婶娘姑嫂们穿上绫罗绸缎。
后来,他在学堂里被官家子弟欺负,他不仅想让村里的人都过上好日子,也想能够扫尽眼前的不平。
后来,他连考皆捷,官家子弟不敢再欺负他时,他不仅想让乡亲安居乐业、除尽丑恶,也想做更多的事、让自己成为更有用的人。
不单单是为了娘亲、为了夫人、为了太素,更为了自己。
再后来,他上京考试,途中无意间得到有人将对范家不利的消息,冒死将信传到了范家,报答范管事当年的恩惠。只是此时范管事已经因意外而逝去了,他也一字不提,却因此事又结识了范临。
接着是程夏桢、赵书霁、慕容、李憬、林子晏……
从秀才到进士到刑部郎中,最后到驸马都尉,他成了所有寒门子弟憧憬的对象。
新婚之夜,揭开新娘的盖头时,他有一丝恍惚,湣鹩挚吹搅四悄攴蛉怂浪榔潘母觳玻媚锿懈木跋蟆?br />
新娘见他晃神,不满的、高傲的挑眉斜睨他,他转过头微笑,先帝实践了当年的诺言,“朕的太子怎样,太素便怎样”,他也会实践当年对夫人的诺言,好好的照顾、真心的喜爱她的女儿。
荣亲王认出他是当年那个小子,大叹“天赐奇缘”,而他却明白,那一年躲在床下、捂着口鼻所听到的宫闱秘事,这一生再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国风·周南·关雎
雍德十二年二月初,有一名姓吴的人告到兆京府衙,诉申氏在民间高利放贷、欺压良民、草菅人命等罪状,并举出了证据。此例一开,紧接着各地均有百姓诉至府衙,以各种罪状状告世家大族。
刘文珂周旋在皇帝与世家之间,哪一方也不得罪,秉公审了,却只判了申氏族中几个无关紧要的纨绔,并没有伤到世家的筋骨。
但皇帝并不在乎这个,他要首先在天下清流、百姓间扬起弹劾攻讦世家的风潮,这些庞然大物,在京城、在地方盘根错节,亳州申氏,将亳州七成土地据为己有;海珍言氏,暗地里私贩海盐;勤城李氏,明里是书香世家、门下弟子众多,暗里在朝中安插官员、结党营私……种种劣迹数不胜数。
先帝联手颜皇后,好不容易才将最庞大、牵连最多的田氏连根拔起;如今,雍德帝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京中风声鹤唳,凤府闭门谢客。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而所有人都无法避免。
“两边儿都准备了多年,都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曦展稳坐钓鱼台,翻手上的账本:“说句不恭敬的话,幸好康亲王的眼睛看不见。阿雨……阿雨?”
“嗯……啊?哥哥叫我有事?”曦雨恍惚大梦初醒,猛地抬头问。
“怎么心不在焉的?是不舒服吗?请黄大夫来瞧瞧。”曦展担忧地。
“不是,只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困。”曦雨摇摇头,眉间倦色深重。
“那快下去歇着罢。”曦展关心地叮咛了几句。
曦雨走出房门,望向昏暗的天空。本该是百花齐放、春草繁茂的季节,却似感染了山雨欲来的阴郁,一如她的心情。
她没有告诉国师府“分魂”一事。温乔当时,明显是气急败坏、全无理智的模样。国师府和姜家,绝不能正面对上,如果真的让涂山氏知道了姜氏的不传之秘,那事情就大了。
可以找出无数条理由来说服自己,保守这个秘密对自己有利、对凤府有利、对国师府有利……却无法欺骗自己真实的感情。
许多问题都有了答案……林子晏往年的消失又出现;林子晏一身宏大气度根本不像被排挤长大的人;林子晏……林子晏!
曦雨突然狠狠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嬷嬷丫鬟们闻声进来,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龙眼自从凤老夫人笀诞那日起便消失不见,丫鬟们禀报,曦雨说声知道了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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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雨抱起它,冲到床帐里蒙上被子大哭一场。
伤心过后,她决定理智、勇敢地面对。
林子晏失踪了,悄没声息、一点预兆都没有的失踪了。
端阳公主没有给出任何交待,范临拦住了要去端阳公府询问的程夏桢、慕容等人。
曦雨已经完全没有了魂不守舍的状态,开始过起林子晏出现之前的日子。她没有去找任何人,静静地等待着。
她又一次进入了梦中。
熟悉的书架、熟悉的软榻、熟悉的香炉。这次,她穿着保守的睡衣,裹得紧紧。
他没有再从软榻上出现,而是从书架后转出来,穿着林子晏惯常穿的天青色袍子:“阿雨。”
曦雨跪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雨。”雍德帝的声音一下子软和了,伸手拉她起来:“朕不是有意,你应该明白。”
曦雨站起来,被皇帝牵着手,低头不语。“林子晏”这个人物,在好几年前就出现了,他确实不是故意骗她。
问题是,想要嫁给林子晏很简单,可想要和皇帝组成家庭,那不是一般的难。她轻轻挣脱开,向后退了两步,再度施礼:“臣女衣衫不整,不宜见驾。”
“阿雨,朕是林子晏,林子晏也是朕。”他看着她,静静地说。
曦雨又不作声了。
“阿雨,朕可以对你发怒,可以利用你,可以带着你去杀人;但朕也可以为你读书、为你画扇面、为你猜灯谜。这并没有什么冲突和不同,都是我,也都是朕。”雍德帝看着他,湣鹋孪抛帕怂崆崴档馈?br />
“林子晏……往后不会再出现了么?”曦雨困难无比地张口问,湣鹕舷伦齑金ぴ诹艘黄穑徽趴诰腿盟芯醯揭徽笃1埂?br />
雍德帝深深凝视她一眼,点点头。
曦雨的手指陡然握在了一起。
“阿雨。”雍德帝欺近,看着她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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