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心诀》第24章


我一定会做到,三年之内,我一定会来找你……等着我,三年……
***
两年后,八月。
寒漠宫的荷池边,坐着一个悠闲男子,正意兴阑珊的伸手去摸青翠的荷叶,侧眼看站在身边一言不发的寻漠然,问道:“哎,看你也不像个爱花之人,为何偏偏要在天山上栽荷花?”
寻漠然凝望着满池碧绿,冷漠的态度明显地拒绝了回答问题。
一个月前,他路经雪峰下时遇见了这个人。当时他冻得肤色发青,左腿大概是被坍塌的积雪压伤了,不能行走,然而怀里还紧紧护着一株雪莲,就像护着自己的性命一样。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他执着不屈的眼神像极了那个雪莲般的人,就不禁善心大发的加以援手,一个月下来终于将他几乎残废的腿治愈,而他也渐渐发现其实他并不像沐悠狐,无论是平凡的外貌,还是懒散的个性,除了那种为了采雪莲不惜冒险上天山的坚韧勇气。
“你要不说原因,我就不教你如何使它们开花。”男子也不理会,慵懒地笑着一指那些荷,“天下恐怕找不到比我更好的花匠哦!”
并不是他强人所难,天山气候干寒,根本不适合莲荷生长,虽然这人在他遇难时救了他的性命,可他若是因为些无聊意图便硬要荷花盛开,他是决不愿为此委屈这美丽植物的。
这一月来,这人不曾透露过自己的事,也不曾问过他的事,怀疑着问题的动机,却在对方好暇以整的笑意里读出了端倪。沉默半天,寻漠然出其不意的低声开了口,那人却精确地捕捉到他冰冷的眼里突然涌起的一丝柔情。
“为了见一个人。只有荷花盛开在天山上的时候,他才肯见我。我曾许下三年时间,如今期限将至,而我,也已不能再等了……”
因为三年,实在太久了,没有他在身边,度日也是如年。
然而这些时间里,他也渐渐看透了很多,比如爱。
曾经自己对于喜欢的东西,只有独占、约束、专属的情感,偏激的从不允许他的词典里出现放弃两个字眼,正是这疯狂的心魔,最终摧毁了寻潇然。而后来的那人,是一束江南的阳光,驱散了他的层层阴霾,却也被他反噬得支离破碎。自此他小心翼翼的呵护,怕这美丽的光在手中黯淡。
原来爱与恨是一条根上开的花,当他尝尽苦涩,方体味甘甜的时候,花谢无情。其实那人已教会了他爱,只是愚笨的自己一直到他伤心离去了那么久,才迟迟发现罢了。
“如此……你听好!”
思绪被另一个声音拉回身边的人身上,见那男子若有所思的缩回抚摸荷叶的手,随即口中念念有词,“若催花开,用暖房加火虽可,但伤花木,近日正好天暖,在花泥中和入硫磺、马粪及木炭,并引温泉之水,保证根茎夜不受冻,不出数日荷花自会开放,只是这法太赶,所开花朵必定比平常小,但既然要应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快叫人准备东西吧,我这就要开工了。”
头头是道的说完,他迎上了寻漠然不解的目光,轻松一笑,男子散漫的伸了个懒腰。
“不用奇怪,快些让荷开花你也好快些放我离开。我也只是个耐不住寂寞,想快些回家的人呐!”
倚在映荷轩曲桥的石栏上,任夕阳的余辉镀了一身的金黄,已习惯每天这样面对日落的方向眺望,让渐渐隐没柔和的光线射进同样金黄的眸。八月临安飘拂着温暖的晚风,淡去了盛开一夏的荷香,见到绚烂云霞里露出白玉般的圆月,才恍然记起中秋将近,风里早已弥漫着桂子的馥郁。
忽然白绸的外衣披上肩来,回头看到少年关切的眼神。于是抚着怀里小小狐狸热呼的皮毛,叹气。流年似水,曾还在身边追着曜儿打闹的孩童已蜕变风华正茂的年少儿郎,而自己还守着结子的莲蓬祈望一池清荷不要谢去,但世事变迁,如故的只有他那不知冷暖的身体。
“三年了,今天是最后的期限。”欺菲的声音不再天真,老成的神情与他十四岁的年龄格格不入。
沐悠狐只是安静地一笑,没有回应。
“即便他今天不来,你还是会一直等下去吧?”少年的语气有些怨愤。
“是,我会等。”就算十年,三十年,他一辈子不来,他也还是会等。
“你……”你还爱他吗?几欲冲口而出的问题,却还是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咽了下去。欺菲捏了捏拳,不甘却心痛地喃喃道,“你真傻。”
沐悠狐注视着蜷成一团给他取暖的火狐,淡淡地笑:“我放不下他呀,即使嘴上说得再绝情,也做不到真的了无牵挂。等你用心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明白了。”
“我不明白!若你爱他,为什么三年前不跟他走?那种要求,或许永远都无法达到……”欺菲恼怒的吼着,愤愤的撇过头去。
“因为害怕啊,怕他对我的不是爱而是报偿,怕我依然只是你娘的影子……我没有坚强到可以再被残忍的伤一次。所以宽限一点清醒的时间,对谁都好。”
垂下眼帘掩去落寞,幽幽地对欺菲说,也像对自己说。其实为情所困的人是很脆弱的,尤其付出了自己的所有之后,而那样的人也是很自私的,总想着拥有对方的一切,霸占着谁也不让碰。即使是他,也不能例外。
欺菲咬着唇,还想辩驳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推动门扉的声音,接着沈稳的脚步踏了进来。闻声看时桥上的两个人同时一惊,沐悠狐怀里的火狐耳朵一动跳了下来,围着他脚边打转。欺菲盯了来人一会儿,又看了看沐悠狐,不作声的抱起曜儿退了下去。
昏黄的天地间仿佛独剩两人,风依然吹,吹乱了一潭西湖水,层层涟漪摇曳荷叶田田。曾记五年前,初见那刻,他和他也是各在桥的一头,彼此的模样入了眼。而如今,同样的距离,已是不同的际遇。
“寒漠宫的荷花开了。我一路用水连根养着,只怕谢了。”英挺的男子背着手一步步向他靠进,和刚见面时一样,只是取代凛冽之气的是,一脸温柔的相思。
沐悠狐缓缓站起身,看寻漠然站定他面前伸出手,给予他一枝怒放的新荷。虽比寻常荷花都小巧,却比任何荷花都精致,嫩黄的蕊青白的芯,层层尖瓣上晕染着晚霞的粉艳,与众不同的婀娜清雅。
“不过幸好,还来得及交在你手中。”抬眼所及,是难得的微笑,慢慢柔化寻漠然脸部硬朗的轮廓,竟是说不出的迷人。
不远的角落,欺菲默默看着,每听一句乘风飘来的细语,他的眉就皱紧一分。忽然视野里寻漠然低了头,伴着一句他听不见的短暂话语,轻轻覆上沐悠狐的唇。
短暂得只有三个字的话语,落在沐悠狐的唇上,化作最美的笑靥。
然后滑落了肩上的外衣,那枝粉荷继而坠入一片丝白,桥上的两人互拥着彼此,久久不曾分开。
欺菲再不想看,掉头离去,孤独的感觉惆怅欲哭。
靠在寻漠然的肩头,像是人间最安心的港湾,沐悠狐低低的叹着:
“好笨,若你拿任何一枝荷花说是天山开的,我也会信,竟真的用了三年……”
“我不想骗你。”寻漠然心情不错的搂着他,吻上他的发鬓,“更不想放你走。”
多年不变的霸道口吻,可听在耳里脸上会浮现笑意。这一次,他会跟他去的,其实一开始就是命中注定,算不到、逃不了的,不是么?
充满金桂味道的秋风里似乎仍浮动着荷花的暗香,缭绕在甜蜜情人的周围缠绵不去。月圆共婵娟,而那漫天璀璨钻斗闪烁犹如狡黠的眼,一眨眨,可知又在算着谁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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