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泪尽》第10章


“……我好像有些明白涯瑜为什么喜欢你了。”琉聿说完,鄢翮表情就凝固住,脸色青白难看。
那些记忆,现在,他还不想想起来。
“你身上的毒有些麻烦。”鄢翮岔开话题。
“你懂医理?”琉聿好奇道。
“一点点,和宫里的御医瞎学的。”鄢翮拽过琉聿的一只手腕,闭目专注地把脉,琉聿好笑地盯着他,懂一点点?看他这样子,何止是一点点。
“本来你先前中的毒和箭伤的毒都能解,霸道是霸道了些,费些功夫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两毒混合,我没有完全的把握清除干净。崖底少有人烟,药草倒是不少,我会尽量试试的。”鄢翮睁开双眼,乌黑的眸子干净纯和,这样的性子,似乎才配得上那双眼。
“除不干净会怎样?”琉聿对自己的身体漠不关心。
他掉下来了,活着是命,死了也不亏,涯瑜……也不想再见。
“五感渐失,再过一段时日,就死了。”
“嗯。”琉聿淡淡应一声,没放在心上,反而戏谑道,“我说,你可真是个滥好人啊。”
“……滚开。”鄢翮恶狠狠地剜他一眼,脸一下子就红了,笑得琉聿差点儿岔了气,好久都没这么轻松过。
这个鄢翮,果然是有些奇特的魔力。
“切记,以后不可动用内力,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鄢翮状似不经意地嘱咐一声,拿过琉聿手里的碗,又出门了。
“不用,反正我也用不着了。”琉聿说了会儿话,又觉得有些头晕,便懒懒地躺下,偏首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许是鼻子出了问题,居然觉得这霉腐味闻起来挺不错。
至少,比自己的盟主阁和皇宫里的死气,好闻多了。
要是能留在这里颐养天年,似乎也不错。
琉聿浅浅笑着,听着鄢翮在外面劈柴的声音,有些诧异,“这个小王爷……怎么什么都会。”
先前身上的毒,他大概知道从何而来了——当日自己只在薇溯那里留过,那药,怕是他在行欢之时传给自己的。
江湖上的龌龊用药之法,居然也能让自己碰到。
琉聿心里有些酸涩,薇溯他,竟对自己下药么……
不禁又想着,涯瑜现在如何了?
那毒既然可解,宫里名医不缺,他一定无事的……
麟光在涯瑜的地盘,想必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呵……干什么还要挂心他?!
涯瑜,你就当我死了吧,这样才好。
琉聿迷迷糊糊地想着,又睡过去。
鄢翮劈完柴进来喝水,看见床上睡着的琉聿,轻轻叹口气,真不知说什么好,这人昏迷几日,嘴里只有两个人的名字,涯瑜叫了千八百,薇溯叫了几十遍……
这个琉聿,他还是印象颇深的,上次带他去荷花池的时候,回想起来分明是想淹死他,最后不知怎么,没有下手。
矛盾的家伙。
“皇上,该用膳了……”
“滚出去。”涯瑜冷斥一声,外面的宫人便连滚带爬地退出偏殿。
涯瑜痴痴望着院子的合欢树,心里微痛,茂密的植物依旧没心没肺地生长,可叹物是人非。
竹榻上落了些叶子,浓绿刺眼,涯瑜拂开坐下,静静地等着谁。
他在聿王殿枯坐了一天,在鄢翮这里也呆了一天。
可是,为什么,却流不出泪来?
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涯瑜奇怪地看着夕阳下斜长的影子,那头戴玉冠、身着皇袍的身影如此陌生。
为什么不见琉聿在身边懒散调笑了?
为什么没有当宰相是鄢翮的笑声了?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达成了使命,可以随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那些人,都不在了?
一阵风吹过,半掩的屋门吱呀一响,涯瑜瞬间喜不自禁地叫道,“鄢翮?你回来了?!”
等他推门进去,屋子里冷得像坟墓,满室凄寒,哪里有人?
“你们……真的都走了么?”
涯瑜呢喃着,似乎还是不能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事情,似乎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去难过。
因为,他们没有死啊。
之前的那些,都是麟光的诡计,他在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的眼睛,也欺骗自己的心。
涯瑜木然地走到鄢翮常常趴着小睡的桌上,风将压在银镇纸下的一摞宣纸吹的簌簌作响,涯瑜拿起来,缓缓地翻看着。
滴答。滴答。
他摸着自己湿润的眼眶,迷茫地咦了一声,放佛觉得有些奇怪。
手指一松,那些纸页便随着风散开,打着卷飘荡着到处都是——
“涯瑜”、“涯瑜”、“涯瑜”……
所有的纸上,都是千篇一律的两个字,或舒畅或生涩,甚至还有的染着大团墨迹。
【“不会写我的名字么?”
“……如果我学会了,你可以让我回家看看么?”鄢翮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我,很想他们。”
“好。”
鄢翮的眸子瞬间有了光彩,嘴角挂上满足的笑容。
“那一言为定哦!”】
半生泪尽 正文 第九章 扫愁
章节字数:3670 更新时间:111105 20:09
“左前两尺!”鄢翮大叫。
琉聿轻喝一声,手里一头削尖的木枝迅速找准位置猛刺下去,那条狡猾的鲤鱼被刺中肚子,在水中翻腾不已,溅了他一身水花。
晶亮的水珠在阳光下泛出璀璨的色泽,可在琉聿眼前,却也只是比黑暗稍亮的几颗光点。
“上来吧。”鄢翮伸手抓住琉聿的胳膊,将他从春天微带寒气的溪水中拉出。
琉聿微笑着任他牵引,把穿着鱼的木枝递给鄢翮,原本灵动的一双凤目看上去有些木滞。
琉聿火红的衣摆撩起别在腰间,裤腿也挽到了膝盖处,白皙修长的小腿和一对极美的玉足都踩在草地,皮肤上水光潋滟。
鄢翮看着琉聿那双黯淡的眸子,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唇,张口,却没说什么。
可惜自己没学过武功、准头奇差,笨手笨脚地抓不到鱼,不得已才让琉聿来帮忙……
本来想让他好好休息的。
“鄢翮,把靴子给我。”琉聿偏首道。
“不急,你先坐下。”鄢翮把木枝倒插在草地上,按住琉聿的肩膀让他坐在草地上,琉聿也不反抗,就乖顺坐下,冲着鄢翮的方向笑了笑。
“干什么。”琉聿缩回脚,腿上鄢翮双手的温暖感瞬间消失。
“不擦干净怎么穿鞋?躲什么躲!”鄢翮不耐烦地将他的小腿重新拉过来放在自己膝头,抬袖自然地替他擦着腿脚上冰凉的水渍,耳尖却红了一些。
“喂,鄢翮小王爷,你这也太屈尊降贵了吧?”琉聿面上还是笑着,眉梢微微挑起,表情却是戏谑。
“闭嘴!”鄢翮牙齿咯咯响着,这是他近半月来冲琉聿说的最多的两字。
琉聿见他吃瘪,就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鄢翮先是瞪着他,然后表情松动,嘴角也带上了笑意。
领着琉聿到了百米之外的木屋附近,鄢翮正要劝他进屋休息,就听琉聿道,“昨日捡来的柴还没劈吧?”
“不用你操心。”
“就你那点儿力气,得劈到什么时候,还是我来吧。”
“都说了不用你操心!”鄢翮恼了,揪着他的衣袖把人向屋里拉,琉聿不动。
“鄢翮,让我做点儿什么吧……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你……”鄢翮蹙眉,良久,轻轻叹气,终究还是妥协了,“劈开就好,不用堆,柴禾湿气大,晒晒太阳才好引火。”
“嗯。”琉聿点头,听着鄢翮的脚步声离开,才无奈地笑了,他仰脸看着太阳,身上的温度告诉他今日天光明媚,可惜,除了一团模糊的光晕,他什么都看不到。
鄢翮口硬心软,怕是担心自己又弄了满手的木刺才不让自己堆柴。
这半月,五感渐失终于是体会到了——
先是视物不清,然后味觉、听觉、嗅觉、触觉都慢慢变弱,他不安过,可也慢慢觉得释然。
有时候那些宁静漆黑,会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同的安稳。
寂寞的,私密的,只属于回忆的。
他想着小时候那些摔摔打打练功的日子,想着意气风发时遇到涯瑜的日子,想着和涯瑜一起浓情蜜意的日子,想着初见薇溯的日子,想着现在平淡真实的日子。
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觉安稳。
就连和涯瑜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的体会,鄢翮却给他了。
似乎,死亡,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
鄢翮站在灶台那里,手里倒腾着那条鱼,乌黑的眼睛却紧紧盯着琉聿。
这个倔强的家伙,上次劈柴手上扎了好多木刺,搞得满手是血,自己还一点儿都没察觉,要不是吃饭时他看见了琉聿握着的那个血淋淋的馒头,真是……
失去了感觉,究竟是什么滋味?
鄢翮突然魔障似的将手指搁在锋利的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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