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镜》第6章


说实话,妖皇会不会为了她得罪修罗界,他心底是很怀疑的。无论初见还是再见,她都是孑然一身,妖皇的目光没有流连在她身上,那座宫殿,也不似是宠爱才给她独住。可这些,俱是猜测,他也就不在专心为他谋划的同僚们面前说。
乖乖蹲在椅上听教诲的他,在那日夕照时分,对着大帅和军师乖巧地颔首,心底终于立定目标。
“秋韵。”
太长久未听而显得陌生的嗓音,让她倚窗的身子僵硬了好一会,才惊惶地回首。眼前高大的身影,带给她的已没了当初的万分喜悦,巨大的恐惧在她慌张跪伏的那一瞬,弥漫了全身。
“恭迎……我皇。”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她本应习惯了寒冷的身体竟然感到了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眼只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便投向窗外,不远处的花园中,黑色的纤细身影靠在一棵大树下,手中还持着一本书册,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变化。
“十六可成年了?”他坐到窗边榻上,目光依旧锁住那抹黑色纤影,手里无聊地把玩着小几上的棋子。没有听见回话,让他的眉锁了,“别让本王问第二遍。”
“……是。”一枚棋子迸裂的声响让她浑身冰冷更甚,尽管他的声音仍是她久远回忆中的那般闲适慵懒,现下却让她只剩了惊惧难安。
头顶落下的声音似是带了满意:“明日,带她至玄音殿。”
“娘亲?”踏进屋中却只见到娘亲呆坐榻上的模样,她连忙丢了手中书册几步过去,“怎了?”
女儿少见的担忧之色显露于外,秋韵顿时拉回了心神。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只化为一个让女儿安心的浅浅笑靥,“没事。”
看不出娘亲的神色何异,她只得按下心头隐隐的波澜,放柔脸色,扶了秋韵出去。
看着女儿习惯地为自己铺床打理,桌边的秋韵迟疑许久,终于开口。但说出的每一字,都令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刺痛。
“明日……随娘去玄音殿罢。”
任务
明镜止水。
进入玄音殿,她便见着了那面镜子,心里自然而然地浮起这四字。那面镜子摆放在玄黑木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只孤独的金色眼睛,静静注视着空旷的殿阁,冷漠而固执,竟连灰尘也沾染不上。
走近方才发现,这座侍女宫使们口耳相传的“禁阁”,真是一点生气也无。名为“殿”,实际上只是一座不大的玄色楼阁,黑色的玄武岩铺地,阁中除了门窗立柱和那面镜子之外,再没别的;连风声流动也感觉不到,静寂得令人心惊。
在这里听见说话声,自然无比清晰。
“过来。”那个突然现身在镜架前的高大身影如是说。她犹未反应,他已抬手向她招了一招,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移动过去,终于停在他身边。
她习惯地垂首拢袖:“见过父皇。”刚要跪伏,身子却被一道劲力架住。低沉的声音没了记忆里的慵懒闲适,认真得让她心底蓦地一紧。
“持着它。”
手中一重,本能地抱住,定睛,映入眼中的是一片金黄。架上的铜镜到了手中,方才感觉到它的重量温度。不重,可竟比她的手还要冰冷,细看,除了镜面格外干净之外看不出怪异之处,只是面普通的八寸圆满云框镜;背面无提无架,只能抱持在手。
一声细碎的呜咽飘入耳中,立即回首看去,身后的玄阁暗影里,娘亲面容哀戚,欲语泪先流。
娘……亲?
张了张口,还未开言,便见娘亲被一道掌风狠狠扇倒!
“为何乱她心神?!”那样声色俱厉的口气,竟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父皇口中发出的。不再是平时看戏般的优雅残忍,而是真真实实的恼怒。
秋韵慌乱地跪伏在地,磕头破额,口称死罪。灰白素袍下的瘦弱身子颤抖不已,一头如瀑长发散乱铺地,花钗歪斜也顾不得,苍白泛青的手指紧紧扣住地面,不敢再抬首,亦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惊惶涌上心头,想要丢下铜镜去扶起娘亲,双肩却被牢牢握住,动弹不得。
“既已为镜持,怎这般心神不定!”
镜……持?
陌生的词汇让她呆住,低首望见怀中铜镜,恍然明白了今日入此殿的原因。抬眼,暗影中娘亲苍白的身影模糊脆弱,似是稍有不慎便会消失。
心中所有的抗拒在那一瞬间通通远去了。脑中,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娘亲还得在这里活下去,所以她只能像接受过去的一切那样,接受这一回。她必须持起这镜,必须。
于是,回过螓首,定定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正了长跪的姿势,抱牢铜镜,躬身,低首,合眼,用自己也不相信的恭谨语气,轻回:
“十六,领父皇命。” 
十六公主于某日,被妖皇授予镜持之责,入住玄音殿;其母秋韵皇妃受赐偏殿,珍宝若干……
那日开始,她变成了活镜架。
玄音殿,横七十步,纵六十步,玄武岩铺地,乌檀木门窗,墨色丝纱帘。长年无光照,无风声,无花木鸟兽生气,无暖意。
那日之后,这座空空的殿阁很快就变出了一床一桌一椅,殿顶多了一盏灯,四角出现了高挑烛台。简单的生活用具齐备完毕,一名被割去舌头的送饭侍从成了她每日能见三回的妖。
她本就说不来话,与娘亲分开,等于失去了唯一的诉说对象,更加沉默;在偏殿还能听见虫鸣鸟唱,但在这里,连风的脚步声都听不到,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天生微弱而缓慢的呼吸声。
心里空洞,就把看过的所有书册都背过数遍,挑着最难的术法咒语一遍遍地默默记诵,让自己不至于被这里的虚无逼疯;尽力找着能做的消遣:丈量殿阁、数自己的呼吸,看微弱的光影变化,以及吃饭。即使从不挑食,她也很快发觉,每一餐的食物都淡得几乎没有味道,除了能充饥外,丝毫没有口欲之足。隐约明白,自己的感官,正在被一点点地改造。
然后渐渐地,她的感觉愈发敏锐。冰冷的地面和空气哪怕无意中沾过一滴水,她的肌肤也能感到某处温度的不同;哑仆的脚步再轻、气息再弱,也能在他踏进殿阁的那一瞬让她知晓。
不明白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而怀中抱持的铜镜依旧冰冷干净,不染尘埃。闷得慌了,就用铜镜反射着窗外射入的浅浅天光,折射出光斑四处游移晃荡,这也是那些消遣中,最幼稚却也最称得上“有趣”的一个。她只能这么打发时光,偶尔想象:若娘亲只是普通鬼魂,是否就不必这般悲凉。
只有不停地想各种各样的事,她才能感到自己仍活着,否则,坐着这名为“镜持”的牢,迟早有一日会彻底崩溃。那时,妖皇会做的,只是处理掉她,重新寻找镜持;而娘亲会如何,她想都不愿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妖皇踏进了殿阁,只问她:“镜可有变化?”她沉默过久的嗓子吐不出话,只能摇首。妖皇皱了眉,不满地转身离去。
镜可有 变化
五个字,急切而匆忙。很好,很好,五个字足够她想一段时日,作为新的消遣打发一段时光。
妖皇恼恨地咬了牙,她竟还未成为真正的镜持!他已排除了会干扰她心神的声色味触,隔离了会令她思念的秋韵。可为何这么久了,还不能得到镜的认同?还有什么会扰乱她的心神情绪,让她不能专注于此?
对其他皇族子女的恐惧?对自身境遇的哀怜?不不,他自从那夜宴席便已暗中观察她许久。兄姐欺负,她冷眼相忘;偏宫幽禁,她自得其乐。她的心性简单冷漠,随遇而安,本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那面镜,必须有一个镜持稳住它的桀骜,才能让主人放心地下令显像。镜持若不能与镜相合相伴,只是个活镜架而已,毫无价值。
镜持,须得无情无绪,心如止水,方能与镜相合,不受影响。
是以,镜持,实为行尸走肉。
睨着城楼底下那几只欲要爬上的魔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妖皇虽说已在表面上与修罗界修好,但放纵这些家伙扰边的习惯显然并没打算改掉。顺手取下背负的硬弓,懒得取箭,开弓拉弦,对准那些魔物连连射去!
杀气所绞的无形箭在射出的那一刻化为无数箭火,箭箭不落空,射中的目标瞬间化为灰烟,被夜间的利风吹得无影无踪。放下举弓的手臂,他向下方四处望望,看还有无漏网之鱼。
一道带着流火的杀气扑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
他一动不动,任凭那道流火擦过耳边,直直射穿烧尽由上方偷袭的鸟怪。
“失眠了?”巡视完毕,他收回目光,依旧望着城楼之外没有回首。
“让些杂碎吵醒了。”大帅他们大概是闲得久了太无聊,所以总爱故意放些家伙进军营来给大伙练手玩。
不过这回放进来的倒还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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