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妁》第26章


唇边一抹笑意,却全然不带半点旖旎情思。
平生不会相思,一会相思,便害相思。
简若林本以为,以萧景默的为人,就算自己把话说得再绝,也无法真正从根本上断绝了他的念想。如果真要就此断得一干二净,少不了要心智坚定,再不能被那人的软磨硬泡温柔攻势所迷惑,所以他也早做好了萧景默会再一味痴缠的准备。
料想不到的是,自那日谈话不欢而散之後,萧景默却当真失了踪迹,整整几日不曾出现在视野中。简若林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受。
这个男人,对他来讲已经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存在,断情绝义,本质上就是伤敌三分自伤七分的做法。
偶尔半夜自梦中惊醒,望著空荡荡的床铺和冰冷的被衾,仿佛有什麽,已经剜肉剔骨一般地,从他的身体中被剥除。虽然是他自己下得狠心辣手,却还是疼得锥心。
他想著:他那个男人……就这样从此远离,再不相见了吗?
心头空蒙之时,却又想著:似乎这样……也好。
不过当简若林在留芳阁见到挽著妇人发髻,挺著个大肚子的温婉女子时,之前内心所作的种种努力,就像是一场笑话,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堡垒”,刹那间土崩瓦解。这世间,也只有那人,能让自己患得患失,大喜大悲。正如当初留芳阁陷入危机之时,简若林再如何强自支撑,也无法独力走下去。
女子名叫婉贞,人如其名,虽不是国色天香之色,但是眉眼柔和面目清秀,更有一股子大家闺秀才有的亭亭气质。
简若林在账房里听闻有客人坚持要见自己,放下了手中事务赶过来,却不曾想会是她。
来人先是粉面含春,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了一遍,眼光中带著些考量,因著二人之间稍显尴尬的身份,叫简若林很是不习惯这样审视的眼神……倒像是,主母在打量即将进门的妾室一般。简若林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种感觉,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不舒服。
婉贞也知道自己失礼了,略一福身,便道:“简公子见谅,请恕婉贞身子不适,未能全礼。”稍微一顿,又接著讲道:“原本冒昧求见,便是逾矩,只是有些话,不得不当面说与公子,婉贞也顾不得男女之别。”
“客气了,夫人有话不妨直说。”那两字“夫人”一出口,怎麽都觉得刺人得很。
“传说聪明美丽的娥皇和女英,是上古时部落酋长尧帝的两个女儿。尧帝晚年想物色一个满意的继承人,他看到舜是个德才超群的大贤人,於是,就把帝位传给了舜,并让娥皇和女英作了舜的妻子。娥皇封为後,女英封为妃。舜不负尧的信任,让禹治洪水,使人民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娥皇、女英也鼎力协助舜为百姓做好事,传为百世之佳话……”婉贞突然提起娥皇女英的典故,一大段讲完之後,余音嫋嫋,眼目上挑,似乎是在等著简若林的反应。
“夫人想说什麽?”
简若林的反应太冷淡,漠然得让婉贞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地方。
敛容肃目,婉贞还是开口道:“婉贞自幼熟读‘女箴’、‘妇言’,只知以夫为天。自古以来,男子三妻四妾乃属寻常,虽、虽然相公他……”似是不知应用和言语表达,便只瞧了简若林一眼,含糊带过:“婉贞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即便如此,也不会反对……”
她的话还没说完,简若林便突然站了起来。
脸色青白,却对著婉贞浅浅一笑:“夫人是不是误会了什麽?”
心底冷冷一笑,寒意席卷,萧景默竟然无耻到这个地步,要让自己的妻子来游说他这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他究竟把自己置於何地?!
“婉贞和相公只是长辈定下的婚约,相公心上之人从来不是婉贞,公子不必顾及。”此刻她尚且以为简若林是因为自己和萧景默决裂,这个善良温婉的女子,极力地想为自己的夫君挽回真爱:“婉贞这次来,就是想请公子……”
“在下实在不懂夫人之意……留芳阁事务繁多,若无他事,请恕区区不能久陪。”
“等、等等。”婉贞见他要走,更是焦急,脱口喊道:“相公受伤了!”
果然见简若林身形一顿,脚步凝滞,有些呆愣和不可置信地发著呆,婉贞立即说道:“相公前些天夜间回来,也不知怎麽地在山间遇上了强人。刀伤深可见骨,伤口感染化脓,引致高烧不退,人都快烧糊涂了。相公一直喊著公子的名字,婉贞虽然知道於礼不合,可是也别无他法,只能请公子去见他一面。”
初闻萧景默受伤,简若林心神大震,可是在听完婉贞一番话之後,却渐渐冷静下来了。萧景默毕竟家世显贵,虽然受了伤,但是那麽些大夫下人伺候著,也不至於就真的能出什麽大事。简若林甚至想到,这不会又是萧景默想出来的苦肉计,为的就是引自己同情心软?
──栽了一次,他实在是怕了,无论如何也不敢轻率。何况已经决定了要分开,不管因为什麽,再彼此纠缠制造交集的话,与人於己都不利。
主意打定,终於还是冷冷拒绝:“夫人找错人了吧,在下不是大夫,恐怕帮不上什麽忙。”快步转身走进内室,再不管被抛在身後的婉贞如何错愣。
脑子里却又浮现起那个张狂洒脱的男人,依旧是那副画面,夕阳如血,他坐在桃花树下,乘日而来。一条腿在空中悠悠摇晃,发丝飞扬。
简若林走得太急,冷不防就撞上了一个小童,小童怀里捧著个篮子,里头的瓶瓶罐罐乒乒乓乓地落了一地。也将简若林撞得一歪,巨大的冲撞力叫他腰腹间一疼,脸色瞬间就白了起来,配上他那副失神模样,瞧在小童眼里只觉得心惊肉跳。
“二、二爷。”小童连说话都哆嗦了,慌慌张张蹲在地上捡瓶子。
管领之人立刻一通好骂:“你这是见鬼了,这麽毛毛躁躁的!”
简若林也回过神来,看那小童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瘦小,自己身边就有一个孩子似的的小四儿,自然狠不下心来教训,反倒训斥了管领几句,安慰道:“不碍的。”拉起小童来察看:“自个没伤著哪吧?”
小童缩著手垂著头,目光闪烁,声音像蚊叫:“没、没有。”
简若林看著那脸有些面生:“以前没瞧见过,是刚来的吧。这些活比较琐碎,慢慢来熟练了以後就不怕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简若林觉得眼前的身子抖得厉害。只当是小孩被吓著了,更不好意思再多说什麽。
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平时对小四儿那样:“去吧,忙你的。”
小童捧著篮子,逃也似的走得飞快。
被这麽一打岔,心底的那点忐忑不安也被冲淡了几分,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影像,总算不再苦苦纠缠。
摇了摇头,简若林放缓了步子,朝著药房的方向走去。
说是药房,其实就是装著各种干花香料的地方,整面墙上按著药材铺子的样式做出来,只是那一个个小柜子里头装的不再是药材,而是留芳阁合用的制香原料。
简若林径直走到里间无人处,在角落里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
鬼使神差地,简若林走到了这里,又蹲了下来,摸索著掏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打开柜子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里头放著的,是一枚暗紫绣金的香包,雍容华贵,然而它催发出来的香气,却清淡如烟花三月。
简若林秀气的十指抚过表面,几番摸索,眼神淡淡的,不晓得在想些什麽。
良久良久,终於听见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香包小心翼翼地摆回柜子里原样放好。那双雪亮眸子里,似乎含著些许泪意,又似乎没有。
许是因为蹲了太久,站起来的刹那,眼前出现了片刻的晕眩,简若林不得不扶著墙面才能站稳。缓了一会,才觉得那晕眩感慢慢褪去,四肢和感官重新归於敏锐。
昏暗中,身後似乎有风声掠起,简若林倏然警觉转身。
有什麽东西捂住了口鼻,刺鼻浓烈的药水味直冲脑门,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简若林只来得及分辨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眼前一黑,随即便疲软无力地瘫倒下去。
桃妁第十九章
隐隐约约间,脑海中终於浮现一丝清明。
简若林似乎听见一男一女正在距离自己不远之处对话。
那女的说:“怎麽还不见醒,不是说药量极轻的吗?”声音听来极是熟悉。接著便是一个男音响起:“就是最普通的迷药,剂量我也没敢下重,按理说半个时辰就能醒的啊。”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谈话的人在疑惑之间凑近前来察看。
简若林只觉得身子有些重,昏昏沈沈地挣扎著想要醒来,努力地试图睁眼。
虽然在他觉得,自己用尽了全力也没达到什麽效果,但是却听见先前的女音惊喜地叫一声,而後道:“你看见了吗,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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