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空城》第54章


白月不想皇上会说出这一通道理来,细想之下,状似合理,不由得微微点头。
他又继续说:“如此说来,侉亿族与寰微大帝的对决,实际上,是一场内乱,寰微大帝是正统的五洲人,侉仡人,则不全是东海族人,他们之中,有很多是侉仡和五洲人的子孙,甚至有晏阳人,他们与侉仡结亲,纵使无血缘关系,亦已是骨肉难分,这场旷古绝今的大战,根本就是五洲星野上的同胞相残?而那些少得可怜的侉仡人,无非是这场战争的噱头。”
白月听得冷汗淋漓,几乎被他的理论搅乱了自己的立场,略微思索片刻后,辩道:“皇上所言虽在理,却有偏激,且有混淆视听之嫌——此战说是内战不假,因战场在五洲,故无论哪一方赢,对整个五洲来说,都是输了,然而,不可因害怕内战而不战,侉仡人借晏阳为基地,意欲霸占五洲,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同伙中有无数自家兄弟,那也只能忍痛除之,所谓‘壮士断腕,先痛后快’便说的是这种绝情和无奈。”
北里瑭含笑听他说完,扬了扬嘴角,对他说:“说得不错,江月白,朕就喜欢你这个较真的精神。”
白月一听不由得大惊失色,皇上竟然把他做罪臣时的名字叫出。
这时候皇上又说:“只是,你想过,壮士断腕,又为那般?”
他组织了一下思绪,道:“壮士断腕,所为自身的自强不息,扩及五洲,则是为五洲子民之安居乐业,不受战乱纷争,不受外族欺压,民心思安,心向寰微。”
“那么,你可否把五洲子民的范围再夸大一些,把侉仡族人也算进去,这时候,不该是五洲,而是五洲一海,你把侉仡人的进攻,当做是五洲内疆界直接的纷争,如此说来,皆是内乱,如若一方战败,亦无赶尽杀绝的道理,你说是也不是?”
“……”白月无话可说,他心知皇帝是半个侉仡人,很多话,不可能对他说。
“你是默认朕之观点,还是有话不敢言?”北里瑭玩味地看着他,恍然间,仿佛回到五六年前,那时候,站着一声不吭的,是他自己,而咄咄逼人的,是面前这个少年。
“……东安,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我去找他们算账!”
“……东安,爹爹今天又责骂我贪读杂书,可我就不爱读经,只爱读史,正史野史杂史异史我都爱……”
“……东安,你看这书里写得好,我给你念一段……”
“……东安,你说,我二姐姐是不是有些古怪,总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词,什么万有引力、封建思想……”
“……东安,西厢院那个洗衣服的丫头是不是爱上你了,我看她老爱偷看你!”
“……东安”
白月一味尴尬,只觉得气氛压抑,长久的沉默之后,北里瑭说:“如此看来,便是你有话不敢言了。朕猜,你绝对想说‘侉仡是族之异类’这样的言论吧!当初你不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加入南莲教来反朕吗?”
白月见他旧罪重提,只得咚一声地跪地谢罪。
北里瑭看着他依旧是少年单薄未长成的双肩微微颤抖,对他说:“不必害怕,你是可塑之才,朕既给你改名‘白月’,又留你编纂《星野览志》,便是照顾到了过去的情份,除非你再有所妄为!你退下吧,不过——你回去大可想一想我今日对你所说,心怀博远,放眼五洲一海,莫要被那些狭隘的血统问题一叶障目,重新修正寰微统一五洲这一段,不仅要说侉仡人霸占五洲,还要说他们被赶走五洲后的去向,这些都是历史,不可遗漏。”
“是!微臣告退!”白月听了皇上一晚上的奇谈怪论,巴不得早些下去。
“慢着——”他又叫住他,无端端地冒出了一句:“以前可有人说你长得像你二姐?”
“啊……”这二姐也是他和皇上之间的一层忌讳,当初他向皇上求情,不料龙颜大怒,让他以后也不敢再开口问。这次见皇上自己提起,不禁暗喜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小心答道:“确有过几次,因为我和二姐皆是同母所生,不知皇上因何问此?”
北里瑭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只觉得心里有一股业火,时不时地灼自己一下,挥挥手说:“你下去罢。”
月白有些失望,也不敢逼问,出去时,竟然比来时的心情更乱。
第4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白月在宫里一住就是仨月,和翰林院各学士全心编写《星野览志》。此书乃是寰微成立前,行游于各洲之间的旅人见闻的汇总,在民间版式内容极多极杂,分史、工、经、人、物等多类丛册,北里瑭自幼流落辗转于五洲各地,耳闻目睹各地民俗,深感此书在民间的价值和地位,有意重新编纂此书,考其出处,收其精髓,辨别其间虚妄之言,加以发扬光大,并作为国书传于后世。
白月因无行动自由,平日里负责的是搜录和整理,给人打打下手,工作辛劳,有时候需要不停歇地抄写,一天下来,手臂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他是个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对于这样的待遇,是不可能有半点怨言。好在他才十六七,正是精力旺盛的岁数,并不觉很苦,况且接触到的内容极合他兴趣,时间一久,好像连性子都慢了些,不似过去咄咄逼人。期间,魏子书去他的住所看过他几次,这次又来,给他带去过几本书,问有无短缺,还说,过几月就要入冬,心月怕他受冻,专门叫人弹了一床鸭绒被褥,过几天送来。
他问心月的情况,子书说,心月很好,现在一心照顾孩子;问小外甥的情况,子书说,孩子很招人疼爱,才十个月,带出去比有些满周岁的娃娃个头儿还大;又问子书自己的境况,子书自嘲不过是战战兢兢替皇上做事。
无非是家长里短。
白月望着魏子书日渐成熟的脸廓,总觉得有话却不能够言尽,过去不曾想过他会变得如此冷肃,总是期待,或许某时他会对人露出一丝戏谑的笑来。二人年纪相差不过五岁,白月从前还有野心,也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差多少,如今却连想也不敢想。人和人的差距,不过是几年、几件事。末了,问及浸月。这似乎是个禁忌,他们都保持着假装不过问的习惯,但这次他不想再拖延,就问:“我二姐的事,皇上现在是何看法,有没有人劝过?”
子书说:“心月也在发愁这个,已经关了个把月了,没人说话,就是不疯,也傻了。皇上似乎不急,上次,心月托惠妃旁敲侧击的提了一下,也没能让皇上动一动心气儿,估计是余气未消。”
白月问:“可是上月的事?”
子书点头。
白月说:“也是了,前些时候,皇上晚上突然召我去御书房聊《览志》的进度,临了,忽然问我,是不是和二姐长得像,我猜,他或许是想我二姐了。”
“想又怎样?不想,他能用这法子把她置在冷宫里,想留留不得,想走走不成?你心里急,面上可别急,不然把皇上说急了,又得挨了板子,到时候就更难在上面插上话了。”
“我晓得分寸,我就是担心二姐,那天她是为救我才冲撞了皇上……”
他说起这些事,总觉得自己很无能,语气里充满了懊恼,子书又好言劝了他两句,才起身告辞。
近来,皇帝为侉仡女子所生的传言已经暗地里在民间流传开来,诸如“东海高,五洲浸;妖魔生,人涂炭”这样的段子更是被炒的沸沸扬扬。
这晚酉时,北里瑭接到晏阳守军快报,有一小股铤而走险的渔民,正私下招兵买马,欲策反起义,数十人被抓,几名主要叛党在逃,一时人心惶惶,连远在澜江的大洲司连元治也上奏劝圣上 “整肃民风,以堵悠悠之口”。其实,自在位以来,他的身世以及血统问题,一直是朝中禁忌,加上他下旨撤销先祖们立下的“禁海令”,更令朝野上下震惊,民心思变,纷纷揣测他是否有颠覆五洲之嫌,却无人体会他的用心良苦。
方才,他因这几件棘手之事,刚刚请走了魏长甄等几名心腹老臣,身心俱惫,他像个老人般慨叹了一声。过去,随吉安颠沛流离、死里逃生,人命轻如鸿毛,好在有年少不甘的盛气,即使在感到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都不曾像现在这样疲顿无力,有如负重前行却不知尽头。
敬事房太监捧来银盘让他翻牌,他不耐烦得挥挥手让他下去,感到胸口一阵憋闷,用力咳了咳,舌根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抓起桌边的茶杯来,又想起什么来,放下茶,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蓦然间,他瞥见了窗外皎白的月。
此刻虫鸟皆隐去,只留枫树叶子和着风声,瑟瑟作响,空气中不知哪里,飘荡着昙花若有似无的的幽香。夜色正浓,旷然而萧萧。
他看了很久,觉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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