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障》第5章


怎么回事?您还来上班吗?——他口齿不清地说起来,——得啦,白费劲儿。您还是听听我这老头的吧,抛开这念头吧。反正我已经把您给除名啦。嘻!嘻!——
从哪儿给除名了?——柯罗特科夫顿时呆若木鸡——
嘻,谁都知道从哪儿,从花名册上呗。用铅笔——这么一划,不就得啦——嘻嘻!——老头儿充满淫威地笑起来——
请……请问……您究竟是从哪儿了解到我的呢?——
嘻。您可真是个爱说笑话的人,瓦西里…巴甫洛维奇——
我叫瓦尔福洛梅,——柯罗特科夫说道,用手摸了摸自己那凉丝丝又滑腻腻的脑门儿,——彼得罗维奇。
笑容当即从这可怕的小老头儿的脸上消失了。
他的目光盯着那张纸。他伸出一根干枯的、蓄着长长的指甲的手指头在一行行地摸索着——
您何必要把我弄糊涂呢?瞧,这就是您——柯洛勃科夫,弗…普——
我——姓柯罗特科夫——柯罗特科夫不耐烦地叫喊道——
我说的也正是:柯洛勃科夫,——老头儿颇感受委屈了,——瞧,这儿还有卡利索涅尔。这俩人一块儿被调出去的,接替卡利索涅尔的职务的——就是切库中——
什么?——顿时乐得忘乎所以的柯罗特科夫叫喊道,——卡利索涅尔给撵出去啦?——
正是这样,先生。他总共只来得及上任一天,就给撤职了——
天哪!——柯罗特科夫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我可有救啦!我可有救啦!——于是,忘乎所以的他握住了小老头儿那瘦骨嶙峋利爪般的手。那一位微笑了一下。刹那间柯罗特科夫的高兴劲儿就熄灭了。某种奇诡的不祥之兆在老头那蓝幽幽的眼窝里一闪而过。那份裸露出瓦灰色牙床的微笑,也让人觉得奇诡。不过,柯罗特科夫立刻就将这不愉快的感触驱散开了,而开始忙乎起来——
这么说来,我马上就该上“火材”去跑一趟才是啦?——
一定要去的,——老头儿首肯道,——刚才都已经说了——上“火材”去。只是请出示您的小本本,我要在它上面用铅笔做出个小记号。
柯罗特科夫当即把手伸进衣兜里去摸。他脸色变得惨白;又伸手去掏另一个衣兜,脸色愈发苍白起来。他冲着自己裤子的两个口袋拍了拍,带着一声嘶哑的号叫赶紧顺着楼梯往回跑,边跑边直盯着脚下。在同行人跌撞之中,绝望的柯罗特科夫飞奔到最顶层,一心指望能见到那一头珠光宝气的美人儿,指望能向她打听打听,可他看到的却是:美人儿变成了一个形象丑陋的、直流鼻涕的小顽童——
我的小心肝儿!——柯罗特科夫向他扑过去,——给我的钱包,黄色的……——
没这回事,——小男孩凶狠地回答道,——我没有拿,他们在撒谎——
咳,不,亲爱的,我并不是指这个……并不是指你……我要的是证件。
小男孩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下,突然间用他那男低音的嗓门号啕起来——
哎哟,我的天!——绝望之中的柯罗特科夫叫了起来,奔下楼梯去找那老头儿。
可是当他跑到楼下时,那小老头儿已然不在了。他消失了。柯罗特科夫又扑向那小耳门,去猛拽那门把手。小耳门原来已经锁上了。在半明半暗之中隐约散发出一股硫磺味。
许多念头像暴风雨一般在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翻腾起来,惟有一个新的念头从那谜团中跳了出来:“有轨电车!”陡然间,他清清楚楚地回想起来,在电车过道上曾有两小伙子使劲挤他,其中的一人是个瘦子,蓄着一副黑色的像是粘贴上去的山羊胡子——
哎哟,那可糟糕了,那可糟糕了——柯罗特科夫嘟哝道,这已是雪上加霜了。
他冲到街上去了,一直跑到街那头,拐进了一条小巷,来到通常人们宁可远远地躲开的那幢建筑物的一座小楼的台阶前。一个灰蒙蒙的、既斜眼又阴沉的人不是盯着柯罗特科夫,而是朝一旁瞅着,劈头就问:——
你这是要往哪儿闯?——
我,同志,柯罗特科夫,维…佩;证件刚才被人偷走了……给偷了个精光……会把我给抓起来——
而且很简单——在台阶上的那人肯定道——
那么请问……——
让柯罗特科夫本人来吧——
同志,我可正是柯罗特科夫——
请出示证件——
人家刚刚从我身上把它偷走了,——柯罗特科夫叹息起来,——给偷走了,同志,一个蓄着山羊胡子的小伙子——
蓄着山羊胡子?这么说来,那就是柯洛勃科夫,一准是他。他在我们这小区可是以专干这活儿而营生的。如今,你就上各家茶馆去找他吧——
同志,我可是不能去,——柯罗特科夫哭起来,——我得上“火材中基”去找卡利索涅尔。放我走吧——
那就拿出证件来,就是被偷的那个——
从谁那儿?——
从宅神①那儿——
①宅神,斯拉夫民族信仰中的宅神精灵,要是有人不守规矩,这精灵便对他施加惩罚。
柯罗特科夫离开台阶,顺着街道跑起来。
“是上火材中基还是去找宅神呢?”——他思忖道——宅神那边是上午接待;看来,还是上“火材中基”。
就在这一刹那,远处那棕红色塔楼上大钟敲了四响,于是,那些提着公文包的人便立刻从所有的门里往外跑。黄昏降临了,稀落落湿漉漉的雪花儿从天空飘下来。
“晚了,”——柯罗特科夫思忖道,——“回家吧。”
06、第一夜
门锁的锁孔上戳着一张白纸条。在黄昏的光线中,柯罗特科夫把它通读了一遍。
亲爱的邻居!
我这就坐车到兹韦兹哥罗德去看妈妈。我把这些葡萄酒作为礼物而留给
您。您且喝个痛快吧——这酒谁也不愿买的。它们就放在角落里。
您的安…帕伊科娃
发出一声讪笑之后的柯罗特科夫哗啦哗啦地捅开了门锁,来来回回地走了二十趟,把原先都摆在走廊角落里的那些酒,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他点上了灯,也不脱去衣服,保持原先出门时那模样,戴着鸭舌帽,穿着大衣,一下子就躺到床上。大约足足有半个小时的光景,他一直那么人迷地端详着克伦威尔①的肖像,那肖像融入了黄昏时分浓厚的暮雹里。然后,他跳下床,突然间陷入那种狂暴的性子才有的发作之中。他扯下鸭舌帽,把它扔到墙角里,挥手就将一盒盒火柴全抛到地板上,而开始用脚去践踏它们——
①克伦威尔(1599-1658);英国十七世纪资产阶级革命活动家——
呸!呸!呸!——柯罗特科夫嚎叫着,咯吱咯吱地践踏着那一盒盒讨厌的火柴,同时朦朦胧胧地幻想着,他这是在践踏卡利索涅尔的脑袋。
一回想起那鸡蛋状的脑袋,柯罗特科夫的脑海中陡然间又冒出那张时而刮得光溜溜的,时而蓄着大胡子的面孔,也就在此时此刻,柯罗特科夫打住了——
请让我想一想……怎么会这样呢?——他嘟哝着,用一只手揉了揉两只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怎能站在这儿为一些琐事而分心,而所有这一切都令人发怵。要知道,他真的不会是双面人吗?
一股恐惧经黑洞洞的窗户溜进房间,柯罗特科夫竭力不去往窗户那边看,就拉上了窗帘。可是此举并未带来多少轻松感。那双面人的那张脸——一会儿长满了大胡子,一会儿突然间刮得光溜溜,时不时地从各个角落里浮现出来,那双绿幽幽的眼睛还炯炯发光。后来,柯罗特科夫终于支持不住了。他感到,他的脑袋紧张得就要爆裂开来,他轻声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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