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第178章


阿甜呢,我的阿甜孤零零地躺在地下,都不知道被他弃尸在了哪里……”
沈流飞对这男人的痛苦感同身受,待他发泄了个酣畅淋漓,才淡声说:“卓甜报警后当地公安迅速出警,叶深并没有足够多的处理尸体的时间,而后警方找遍了他家附近所有可能的弃尸地,都一无所获。所以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卓甜并不是被杀害后碎尸弃尸,而是她自己离开了?”
“怎么可能?”臧一丰红着眼睛嘶吼,“就算一开始要躲藏,要逃命,可后来警察都来了她为什么还要一个人闷声不响地离开?”
“这就要问你了?”沈流飞以一双锐利眼睛攫住对方,“卓甜她……吸毒么?”
“她、她不吸毒!”臧一丰一惊,慌忙否认。
“我托人查过你的资料,我这儿掌握的信息甚至比警方更多,你们同居这么长时间,你既贩又吸,卓甜她是不是也跟着你一起吸毒?”
“是又怎么样!”臧一丰见狡赖不得,索性承认,“瘾君子就活该被杀吗?”
“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因为贩毒被警方控制了,你没有供出你的女朋友,不表示警方不会追查到她的身上。我有一个推测,她因为也参与了贩毒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在警方面前露面,只能选择报案后失踪。”
臧一丰下意识地就要维护卓甜,恶声恶气地说:“你这个推测毫无根据!你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沈流飞说:“我的根据是卓甜的尸体已经找到了。不在叶深所在的城市,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泰缅边境。她被弃尸在一个万人坑里,里面所有的女性尸体都是那里红灯区的妓女,那些年轻女性或是被拐卖的、或是因为某些原因自己出卖自己……”
臧一丰的神色明显变得古怪,他一口接连一口地空咽着唾沫,眼珠左右胡乱瞥动。这种负面的、微妙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沈流飞的眼睛。
沈流飞微眯了眼睛,循着自己的思路接着问下去:“既然你们是一对毒鸳鸯,那你们是否曾经讨论过,迫于毒资压力与国内越来越严峻的缉毒环境,或许可以去金三角那边以贩养吸?”
像被一口唾沫哽住了喉咙,臧一丰极,最后才叹了口气,十分黯然地点了点头:“出事之前,我们确实这么商量过。”
很快他又一次拔高音量,愤怒地挥拳咆哮:“那又怎么样?就算阿甜最后是死在了缅甸,也不表示他可以对她施虐,他为什么放了她那么多血,他为什么剥了她一块皮肤?他为什么又要承认自己杀人呢?你能想象这个变态是多么狂妄自大么,警察来了他都没有逃跑,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既然卓甜不曾死在他的手上,叶深又为什么要承担下不是他所为的这起命案呢?
沈流飞思索良久也没有找到合情合理的答案,臧一丰的困惑也是他的困惑,许久他才慢慢开口:“我想他可能并没有杀害那些被他剥下一块皮肤的女人,他真正的目的是拯救她们。如果卓甜没有在金三角出卖自己,兴许她跟第一起灭门案里那个失踪的、常年遭遇暴力与侮辱却不敢反抗的年轻母亲一样,现在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
臧一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那么确信?”
沈流飞平静注视着对方:“就凭我就是那起灭门案的幸存者,我是那个年轻母亲的儿子。”
臧一丰保持着瞠目结舌、手抖体僵的姿态良久未变,最终连他自己都糊涂了,只是反复低低自语:“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不信就带我去找到他,我来证明给你看。”
臧一丰最后表示,谢岚山为了找穆昆复仇,跟我一个叫阿夏的老相好有过联系。阿夏跟T姐混过,对那边贩毒吸毒人员的情况还算了解,他可以问问她,谢岚山可能的藏身之处。
第163章 夜幕之绊(6)
黄昏向晚时分,谢岚山独自坐在饭桌前,桌上空无一物,没一盘菜没一杯水,桌角被磨损出岁月的斑驳痕迹,桌形四四方方。
夜色下沉得快,最后一缕霞光从窗外溜进来,笼罩在他的脸上。
这是阿夏告诉他的地方。每座城市好像都会有一处警察管不着的盲角,许多瘾君子在这里栖居,像菌丝在这里繁衍生霉。
身体沉重到了极处,仿佛被一注滚烫的铅水从头颅灌倒了脚底,不知是沁满了汗水还是眼泪,谢岚山的脸水淋淋的,额发也是湿的。再次撕裂的伤口还未得到处理,他仍在发烧,烧得还很厉害。
谢岚山木然望着前方,而前方空无一物。
盲眼小女孩的一声“好人”触痛了他的软肋,这两个字一直在脑海中如流沙般蜗旋,他试图与之抗衡,却感到自己被不断地强蛮拉扯,苦不堪言。
一寸,两寸,光线在慢慢后移,如同残余的火苗在炉膛子里苟延残喘,又是一寸,两寸,屋子里终于只剩下黑暗。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这种令人绝望的黑暗,然而抬起沉重眼皮的瞬间,眼前突然迸发出一道强光,光线发散如万千银线,他在这片光芒中看见了一个男人。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或者说,就是他自己。
谢岚山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与这个男人面对面相视,有一瞬间,他认为自己不是烧糊涂了就是真的快疯了,眼前所见不过是一片幻景。
然而千真万确的,此刻他就坐在他的身前——谢岚山坐在谢岚山的身前。
谢岚山湿发垂肩,白衬衫上布着血污与灰垢,整个人狼狈不堪。而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一身笔挺的藏蓝色警服,警帽下是利索短发与深长双眼,他的眼神既坚毅又温柔,他的面容被这层渐趋柔和的白光轻笼,圣洁得像个菩萨。
为这种戏谑式的对峙场景感到好笑,谢岚山轻哼一声,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是你啊。”
对方回他道:“是我。”
谢岚山凑近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双掌合十,像个无助的稚子般乞求地问:“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而我又是谁呢?”
对方微微一笑:“我不就是你么。”
“不是,你不是……”谢岚山惶惶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们说我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在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定义中,善与恶天各一方,英雄与小人从来不是同义词。
对缉毒警谢岚山来说,如果没有那场致命的意外,他本该顺利完成任务,以英雄的姿态高歌凯旋;如果没有那个荒诞的手术,他也当以烈士之名归还故土,他的骨灰盒上会盖着鲜红的国旗,他的墓前摆着松枝与鲜花,若干年后,人们仍将以九曲柔肠思之念之,以声情并茂歌之颂之。
而对死刑犯叶深来说,一个血案累累的杀人者,他本该感到十足的庆幸,他因这场手术偷生于死刑,从而获得了一个特警的一切能力,他完全可以凭借这样的智慧与身手逍遥法外。
可他依然感到痛苦。
这个男人温柔地注视着他,坚定地告诉他:“那就遵从你的本心。”
本心是什么?谢岚山试着想了一下,然后就摇头不迭,梦呓般喃喃自语:“但是……太痛苦了……”
以一种懵懂又怯懦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谢岚山流下一行眼泪,他是真的不明白,又如此迫切地想求个明白,他问他:“你不觉得太苦了吗……你的付出没有人记得,你的牺牲被视为理所当然,你负重前行于一条如此孤独的道路,不被理解也不能埋怨……当个好人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对方似乎对这一切早已了然于心,只是微笑:“可这不就是我们的宿命么。”
谢岚山微微皱眉,满眼茫然与不解。
“从我们一声啼哭脱胎于母体,到临终归于尘土,人生的起点和终点不都是这样么,孤独、无助、不被理解、无法选择……而连结这两者的是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生活,大概也是相同的营营碌碌。”谢岚山看见对方眼含笑意,向自己递来了一只手掌,他说,我选择以这个不与人同的方式活一场,是我对生命最崇高的致敬。
群魔乱蹿的黑暗中乍然浮现一道光亮,那些关于这个缉毒警察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他便也伸出手,试着去触碰这个幻象。
我们生来孤独,最终凌驾孤独。
我们生来利己,最终突破自己。
我们洞悉人性最卑琐阴险的恶,最终越过深渊,共襄善的盛举。
无我原非你,谢岚山轻轻闭上眼睛,似乎真的感受到了肌肤触碰的微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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