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第19章


“真没想到,辛爷带出的狼崽却是这副模样。”冯庆掩上门,将跟随的两人隔在外头,又慢条斯理脱下外套,挂在衣架,自如得仿佛来探望自己的朋友,“辛柏宏在世时我瞧你还有些骨气,没想到大树一倒,你就露出愚蠢的本性。”
辛默伤口严重,知自己不是冯庆对手,却也冷眼唇舌相讥,毫不落下风:“你的命也是我契爷给,烦请说我没骨气时瞧瞧你自己,当初我可没少见你给人下跪,别说什么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你若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今天也不会来看我。逞口头威风算什么男人,要比骂街还指不定谁骂谁。”
冯庆再次冷笑,他们之间悬殊太大,不仅是地位上,年纪也相差近二十岁。在冯庆眼中辛默的确是个只会骂街的泼辣仔,再多也不能。他根本不同他计较。但是后生无法无天,总归不知界限,也实在令人心中不爽。
冯庆很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见床上的辛默瞬间警戒,如临大敌般盯着他看,就笑笑:“口头威风?你躺在床上对我这样讲话,觉得合适吗?”
“和一个背信弃义,以德报怨的小人讲什么合适?”辛默无不挖苦讽刺。
“好,很好。”冯庆忽然扳动保险,近身将枪口贴在辛默额上。
辛默身上的冷汗瞬间下来,但他依旧勉力保持自己以至不颤抖。他眼神凶恶,仿佛当真生死不屑一顾。绝路的兽类发出威胁的警告,尽管这警告通常毫无用地。
冯庆透过辛默的眼看到他的恐惧,嗤笑一声,冷冰冰注视着他:“我说一句,你答一句,窦泽擦枪走火怨不得天。”
“你尽管放屁。”辛默说。
“你契爷手中那份名单,是什么时候的事,刘方方知不知道?”
“关你屁事?”
“名单中几多人,具体内容具体到哪一步?”冯庆抵着他的枪再次用力,“说!”
“有种你就一枪崩了我!擦鞋仔!”辛默还是不答,瞪大眼冲冯庆怒吼道。他浑身皮肤发红,胸口的白纱布已洇出血,显然都是他太过激动的后果。
这一次冯庆果然被他激怒,面色乍然狰狞,以枪托狠狠向他的后颈砸去。辛默在床上猛地一歪头,枪砸在床上。下一秒他反击,翻身打滚,左脚已用尽全力向床边人踹去,却被冯庆一把捉住,扯住他的脚踝往下猛地一拖,连带辛默整个人都拽下床去。
辛默用尽全身力气反击,却还是被冯庆压制住。
冯庆举起一拳,恶狠狠砸下,又是一拳,再次砸下。
辛默吐出一口血沫,感到力有不逮,唯独一双眼越发凶狠:“九龙话事大佬好犀利,专来这里揍我一个中弹的伤患,我都忍不住替你叫好,把我契爷的脸丢尽!”
冯庆剧烈喘息,终于收住拳头。随即喘息平稳,他站起身来,理过衣衫,又变成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佬。
“不开口也没关系,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冯庆后退两步,扯一把椅大马金刀地坐在辛默面前,“原本以为你只是和黎雪英那孩子走得近,若不是刘培明跑来告诉我,我还当真不知,你竟把黎家小孩拐上了床,辛默,好本事吶?”
辛默体力透支,又因伤口裂开,此刻头上冷涔涔冒汗。黑发成团纠缠在额前,倒勾勒出眉眼高鼻更发英朗出挑。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辛默捂着胸口要爬起来,唇上血色尽失。
冯庆沉默地看着他爬起身,忽然猛地飞出一脚,重新将他踹倒在地:“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看你命也不想要。我知你不惜命,因你命贱,你真该瞧瞧你现在的模样,黎家小朋友见到,你说是会心疼,还是离你远远得,免你像海洛因,沾上的没一个有好命!”
“闭上你的狗嘴。”辛默已疼得无力气说话,却还是挣扎着用气声回答,“黎雪英不过乳臭未干的学生仔,你自己痴线找错人。老子找女人怕找不到?老子他妈靓女堆里长大,不像你嘴脸丑恶,活到四十还孤身一人,活该!”
他却不知这一句戳到冯庆痛处,他瞳孔骤缩,瞬间火气。
气到极处不怒反笑,再次拉开保险栓,弯腰紧紧抵住辛默太阳穴:“你真当我不敢开枪,还是看高自己手上的名单?贱格!要从此你没命再去拼!”
第十七章 等待
门再一次被踹开。
“撒手!”来者一声怒吼,听得出震怒。
冯庆多年江湖喋血的第一直觉,立马转身开枪,对面的人立马匍匐在地,躲过枪子。
下秒钟冯庆手枪,他睇趴在地上正要起身的刘方方,和他身后脸色苍白的黎雪英。除此之外,护士医生全部围成圈,在门外面色惊恐而他的两名保镖已被保安控制。
冯庆冷笑一声,手枪,目光再次投向地上渐渐陷入昏迷的辛默:“时至今日还有人舍身相救,也算你不完全是废物。”
从收枪到走人,连门外保安也不敢阻拦,就这么任他大咧咧离开,只因那两人保安识得冯庆的样貌,第一时间认出他是谁。
病房乱成一锅粥,刘方方率先冲过去,接着涌入房间的是身后的医生护士,纷纷上前探查辛默情况。
而辛默模模糊糊意识中,强行睁开一只眼,望见唯独站在门口不挪叫的黎雪英。辛默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看清他手中尚且提着打包回给他的晚餐,只是他身形一动不动,宛如入定。
再次醒来时,房间没有人。
伤口被重新包扎,汗湿衣衫也被换过。辛默扭头,喉咙干涩如火烧,他够不到水杯,大声喊过刘方方和黎雪英的名,只是没人应他。
或许是这镜头太悲惨,他鬼使神差想起冯庆刚说的话,他说你猜他瞧见你这副模样,是心痛万分,还是避之不及?
辛默自嘲,深呼吸过后,打算够床头护士铃。
门却忽然打开,黎雪英端着热好的饭菜,面无表情走进来。他将饭菜放在桌上,自始至终只睇辛默一眼,也不讶于他已转醒,那目光冰凉,仿佛他毫无存在感。
只一眼辛默就受不住这样目光,他撑起身,忍不住喉结滚动。
只消眼神黎雪英便会意,将床头的水杯递给他。
辛默一口气将整杯水饮下,这才开口:“阿英。”
他却不知说什么。
黎雪英已卸掉镜片,淡淡茶粉色的眼眸安静注视,至深至浅清溪。
他那样平静,又那样复杂,那片清浅的茶粉色深处看似空无一物,又彷如浩瀚大海。只是注视,单只是注视辛默,就令他宛如接受洗礼与审判。
前所未有的震慑感席卷全身,辛默徒生哀戚,甚至想落泪。在黎雪英目光注视下,他感受到全新的某样东西,忽然间让世间所有罪孽,肮脏,龌龊,虚伪都无所遁形。
它势必能洗涤人心,净化苦厄。
“为什么?”黎雪英终于开口,声音却同样颤抖,同样压抑不住,“为什么要用命去和他拼?若我晚回十分钟,若我没及时给刘方方通电话,若他没及时赶来……为什么!你当真不惜命吗,默哥?”
这同样是辛默头一回见黎雪英激动到情绪失控,如此大声话语。
他最后一句默哥,尾音上挑的颤抖。
辛默心都听碎。
“抱歉。”他沉默半晌,拉住黎雪英放在膝头的骨感而苍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努力想温热,“对不起,我的错。”
他像个小学生,真挚而愧怍。
“以后不要再这样,至少讲话前想想你契爷,生父,还有……我。”
深吸口气,黎雪英转头望雪白的墙壁,好半天才平息。
而攥着黎雪英的手紧了紧,黎雪英望向他,而辛默一直垂着眼,下耷的眼角十分乖顺。
“还疼不疼?”黎雪英问。
辛默赶紧摇头:“不疼,有点饿。”
黎雪英掰开筷子,递过勺子,又给他架起桌板,将温好的饭菜端到他面前。
辛默立刻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静静坐在一旁,心就一点点落地,一点点踏实,最终连刚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也终于回暖。
辛默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现在几时?你没回家?”
“凌晨已过。”黎雪英抬手看表,那是一只尼龙带,金属表盘的学生表,边缘已有些露铜,“跟家姐和阿爸说我今晚同朋友吃宵夜,差不多归家,你睡下我就走。”
“我还是叫刘方方送你……”
“不用,几步路,我骑单车来。”黎雪英睇他一眼,“刘方方为你也不少操心,好歹让人睡个安稳,又不是你马仔。”
辛默边低头扒饭,边心他还真是我马仔。
很快一碗饭见底,黎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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